刺殺活動并沒有馬上結束。
除卻己醜年六月宋緻易舉起反旗後的三個月裡,這些年廣骓府衙一直沒這麼混亂過。
唐縣令急的連派七人跑去找劉知府,師爺幕僚小吏們齊聚一堂,丘縣丞帶着官兵差役和一幹新設的巡檢司人員在外到處亂跑。
這邊誰家少爺死了,那邊誰家老爺死了,有人不講究,直接将屍體蒙着白布拖來縣衙,有人則一堆排場,尤其是平日裡高高在上的侯門世家,非得派人來喊唐縣令親自過去一趟。
廣骓一直是大軍駐紮重地,此事一驚動,數撥兵馬入城,除卻巡守軍,巡檢司和官府官差外,躲在家中的百姓還看到大量明晃晃的盔甲和戰刀。
兩個時辰内,整個廣骓府的八大城門戒嚴,幾條水道被封,官兵挨家挨戶在搜人,全城大檢。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人瑟瑟發抖,昨日還醉生夢死,如今便覺生死懸于一線,頭上天空說翻便翻。
一隊兵馬快步跑出城外,在近郊一座莊子前下馬。
季夏和聽聞此事,人都傻了,顫着手腳穿好他們帶來的銀色盔甲,卻見他們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仍在門口等着。
季夏和接來随從遞來的坐騎缰繩,說道:“怎麼還不走?
”
“郭家那表少爺還沒來呢。
”為首的侍衛說道。
“沈冽?
”季夏和揚眉,“讓他進城做什麼,我二伯不是覺得他的身份不便嗎?
”
“二爺親口交代要那表少爺一同入城,說他身手好。
”
“啥?
”季夏和眉頭一皺,“不成,這算是個什麼事,沈冽的身份可是在那擺着的,你讓郭家表少爺給咱季家當侍衛?
”
抛卻郭家不說,沈冽還是雲梁沈家的嫡長子,沈雙城再不喜歡沈冽,沈老太爺也在那擺着,雲梁沈氏富貴到什麼地步,半個雲梁都是沈家的。
在雲梁,民間一直有種說法,便是沈家的人之所以這麼好看,因為祖上一代一代娶的全是頂尖的大美人,早就不知道富貴了多少代。
季家逃出廣骓要沈冽來親自幫忙護送,這馬馬虎虎算是世家交情,但要讓人來當近身侍衛,季夏和覺得這真是太不講道理了。
為首的侍衛沒接話,轉頭看到那邊沈冽已帶着戴豫來了。
二人身上已穿戴好秋雨營的盔甲,皆是高大挺拔的個子,沈冽略為清瘦,帶着一股少年兒郎的俊氣,戴豫魁梧壯實,那拳頭拿出來,季夏和覺得可以将七歲以下小兒的腦袋當西瓜一樣打爆。
眼看他們走近,季夏和臉上讪讪,頗感挂不住,但是人都來了,再将人趕回去實在說不過去,以及回城後被家裡那些人知道,他少不了得挨好幾頓火。
不情不願,不暢不快,季夏和硬着頭皮上前問候,衆人上馬離開。
入城後,城中并沒有想象的紛亂,廣骓是不宵禁的,但是現在街上除卻搜人的官兵外,一個遊蕩的閑人都沒有。
他們徑直去了季府,季府一片嚎啕,府上家仆和丫鬟都紮上了孝帶,雖然平常極少會備喪服,但不少人已換上素色白衣。
唐縣令帶人親自來過,剛走不久,留了幾個幕僚和小吏在這幫手,當是對季府的在意和留心。
靈堂還在搭設,四周已懸好白色幔帳,幾個家仆正在置換白紙燈籠,大堂裡陣陣哭聲,來自于季令德的妻妾兒女。
曾氏哭了幾次,昏了幾次,現在徹底被人給擡下去了。
但季令德的屍體還未擺在堂内,正在内堂被人清洗淨身,再換上未穿過的錦繡新衣。
季夏和進去内堂前被人攔下,要求脫了盔甲,一身兵戎,不好近親人屍身。
沈冽和戴豫站在院外,院外有不少人,季府的門客都在此,還有來探望的與季府交好的友人。
衆人低聲議論,都被今夜廣骓之事弄得心驚肉跳。
“少爺,你說會是誰幹的。
”戴豫很輕很輕的說道。
沈冽搖頭。
想幹這件事情的人太多,能幹這件事情的人也不少,範圍實廣,很難猜到。
一旁傳來他人正在說話的聲音:“一旦找到這人,那得罪的不僅僅是天定帝,更還有這些世家大族,這是一上來就結下血仇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此人可是在廣骓動的手。
一出手就對付天定帝的廣骓,天定帝絕對不會輕易罷手的。
”
旁人說道:“但現在愣是不見人影了,那些弩箭倒是都被官府的人收了去,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什麼。
”
戴豫從他們那邊收回目光,低低道:“少爺,也就船上才安甯了,如今真是到哪都是腥風血雨。
”
沈冽看着前面靈堂外的素幔,說道:“看來要推遲很久才能離開了。
”
外面這時傳來動靜,有人說秋雨營的幾名武将來了。
最先進來的是秋雨營的林副尉,沈冽和戴豫都不陌生,此人便是在同他們從左行一并回來的那名武将。
他帶人徑直去往裡邊,經過時一頓,朝沈冽和戴豫方向望來一眼,面無表情的離開。
對方可以裝作不認識他們這樣的無名兵卒,沈冽和戴豫還穿着别人身上的盔甲,不能不做做樣子,于是恭敬行禮,喊了聲副尉。
他們走後好半會兒,戴豫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季家二爺真就把咱們當侍衛使喚,晾在這不管了?
”
沈冽容色平靜,沒有答話。
又站了小半刻鐘左右的時間,沈冽說道:“走吧,出去散散。
”
他轉身往外走去。
四周都是人影,他們出了院落,繞過影壁,正大門半敞,往來之人紛亂。
因他們穿着盔甲,出去較為輕易,沿着寬敞街道往前,燈火越漸闌珊。
戴豫心裡有怒火,越想越覺得氣憤,忍不住說了數次。
瞧見身旁少爺始終走的安靜,戴豫沉了口氣,低低道:“明明快到頭了,又要被耽誤下去,不知這次會讓我們在廣骓待多久。
”
走到一條河邊,對岸幾座酒樓燈火仍明,照的水面煌煌,夜風清寒打來,撞在他們的盔甲外頭。
幾具和他們穿着一樣銀甲的屍體躺在竹筏上,正沿着水勢緩緩從上遊拐口處漂來,鮮血将河面染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