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很晚才穿透雲層,烈風吹不散遍空低垂的烏雲,千裡一片陰霾。
城外的流民不是第一次聚攏在城下了,但是第一次有這麼大的規模。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号召和鼓動,餓瘋了,凍瘋了,終于挨不住饑寒的流民們全從地上站了起來。
城門外遍野都是人,高聲怒吼,狂聲怒罵,守城兵連城牆都不敢上去,唯恐被亂石砸中。
臨近城門的百姓們紛紛出來,立在城牆另外一頭,不安的望着高聳的城樓。
天上行雲浩瀚,天空仿若睜開了眼睛,高空垂眸,綿長浩大且不見邊際的城牆就像是一道清晰的分界線,裡外兩個世界,一邊阒寂無聲,一邊狂躁憤怒。
身後忽的傳來巨大的震動。
百姓們紛紛回頭,随即趕緊朝兩邊躲去。
數不清的士兵們遠遠跑來,大步流星,鐵甲如雲,分數路朝城牆奔去。
疾風呼嘯,雪花漸漸變大,先發的弓弩手上了城牆,對着城外亂民舉起了弩箭。
“回去!
”領兵的将領按着腰上大刀怒喝,“不回去決不輕饒!
”
石塊扔了上來,雖城牆高達七丈,極難扔的到人,身邊的近衛仍将盾牌嚴嚴護在将領身前。
“回去!
”将領再度喝道,“不回去,死!
”
“我們回去也是死!
”
“放我們進去!
”
“狗皇帝!
殺了狗皇帝!
”
“給我們一口飯吃吧!
我們不想死!
”
……
回應将領的是更大的躁動。
“回去!
”将領容色冰冷,聲音洪亮,“不想死的,回!
”
“開城門!
”
“我們不回!
”
“回去也是死,不回!
”
“開城門!
”
“開城門!
!
”
“開城門!
!
!
”
……
最後萬衆成一呼,齊聲高喝的“開城門”三字,渾厚似雷霆擊鼓,憾山震地。
“娘,我害怕。
”城門内一個男孩抱住母親。
婦人撫摸着他的頭,不安的望着遠處城牆那近萬個鐵甲士兵。
“爹,會射殺那些人嗎?
”另一邊有一個少女很低的問道。
身旁的父親搖頭:“我不知道……”
“可是,”少女顫着聲音說道,“我希望把他們殺了,不然他們進來,我們怎麼辦?
”
“對,”父親點點頭,“他們進來以後,我們就完蛋了。
”
“多殺點,多殺點,一定要多殺點……”少女望着城牆,喃喃說道。
“開城門!
”
“開城門!
!
”
……
城外的呼聲仍在繼續,一浪高過一浪。
憤怒的熱血燃在心頭,一時将死亡的懼意推去一旁,哪怕鋒芒高高在指,哪怕前方石壁如鐵,他們激怒狂吼,不知畏懼。
将領目光冰冷,擡起手來,沉聲說道:“放!
”
随着一聲令下,五百多支弩箭從高空脫弦,朝着人山人海射去。
城外傳來巨大的慌亂,有人哀嚎躲避,有人高聲求死。
城内百姓紛紛側頭閉目,仿若就發生在跟前。
訓練有素的士兵們飛快搭上弩箭,将領繼續警告,而後又是一聲冰冷的“放”。
越來越多的弩箭射去。
城内百姓漸漸平靜麻木,他們看着那邊的城牆,有些人回去了,有些人不知如何是好,有些人甚至想翻上城牆去看熱鬧。
……
“這竟然,是京城。
”
聽聞動靜後的梁乃啧啧搖頭。
身旁的吏員們沒有說話,大家忙着手裡的活,其實已經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了,根本就忙不出個頭來。
梁乃看着手裡這些案卷,也覺得乏味。
積壓太多,便索性積壓着,他有的是副手,輪不到他親自出手。
這時又一個衙衛從外邊跑入進來:“大人!
”
“說。
”梁乃說道。
“聽說散了,”衙衛喘着氣說道,“宮門前的大臣們都散了,各回各家了,不過禮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好像帶人去城牆那邊看了。
”
梁乃點點頭:“知道了。
”
可真是閑的。
他如今真慶幸自己沒有去那邊傻乎乎的一起站着,這一夜凍下去,幾個人受得了?
思及此,梁乃好奇問道:“對了,可知道有誰未去麼?
”
“什麼?
”衙衛奇怪的看着他,說道,“大人,就,隻有禮部尚書張浦翔和戶部尚書宋度帶着些人一起去了呀。
”
他剛才表達的不清楚嗎?
“不是這個,不是城門,”梁乃指指皇宮方向,“宮門,誰沒去宮門?
”
“不,不是您嗎?
”衙衛低低道。
“除了我呢?
”
“除了您之外嗎?
”衙衛皺眉,思索了下,說道,“好像,刑部尚書也沒見到。
”
“陸容慧?
”梁乃問道。
“對,”衙衛點頭,“似乎是沒看到他。
”
這陸容慧。
梁乃又啧啧一聲,他好歹可以派個朱岘去,有個推脫借口在,這陸容慧是真的嚣張啊。
“大人!
”外邊又傳來聲音,“大人!
不好了!
”
梁乃擡頭看去:“大呼小叫,什麼事情?
”
又一個衙衛跑入進來,身上髒兮兮的,臉上還有大片血漬:“牢裡來了二十幾個刺客,他們把犯人全部放走了!
”
梁乃一驚,忙站起身子:“什麼!
”
京兆府大牢其實很少用到,死刑犯不會留在這,基本在刑部,而偷蒙拐騙那樣小打小鬧的,也根本用不到他們這把牛刀。
所以,如今整個京兆府大牢關押的基本都是那些教書的和說書的,現在有人來闖,目的很明顯了。
“那些刺客走了沒?
”梁乃忙問道,“我們有死傷沒?
”
“走了,他們走了,我們的死傷不算嚴重,不過好像,他們等一下要去刑部大牢……”
走了就好。
梁乃繞過書案:“走,去看看!
”
走到門檻後邊,梁乃的腳步忽的停了下來。
屋裡面溫暖如春,燒着無煙銀炭。
而外邊風聲呼呼,夾着風雪撲到他臉上。
他擡起一張紅潤的臉,眉目望着高空風雪,忽的覺得,怎麼那麼不對勁……
“怎麼了大人?
”身後跟着的李從事說道。
“很奇怪啊,”梁乃不安的皺起眉頭,看着李從事,“這竟然,是京城。
”
跟剛才調侃般的唏噓不同,他這一聲,帶着他滿心的費解和疑慮。
這竟然是京城。
城牆外流民數十萬,他們嚷着要進城,被皇家最高階的士兵們拿着弓弩在射殺。
宮門外,站在政治權力中心最高尖的權臣們立了一宿,卻見不得君王,被朔朔寒風刮了一整個晚上。
而他的京兆府,這可是大乾都城的京兆府,管轄着京師和全國所有州府的京兆府,居然,被人闖入洗劫了?
“這竟然,是京城。
”梁乃愣愣的說道。
。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