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雖不常見,但同名同姓的應也不少。
”沈冽的手下說道。
趙甯點頭,伸出手來:“給我看看。
”
宋傾堂将鞋子遞給她:“汗腳來着。
”
趙甯停頓了下,沒有再接。
她垂眸打量,略作沉思後說道:“是趙卉她們的人。
”
“誰?
”宋傾堂不認識。
“确定嗎?
”夏昭衣問道。
趙甯點頭:“确定。
”
“是誰呀?
”宋傾堂又問道。
“我同你細說,”趙甯說道,“你把鞋子放下。
”
趙卉她們來京其實沒多久,但是那個陣勢,趙甯一眼便覺得不對勁。
大多數商賈之家,都比尋常百姓更怕死,他們比誰都擅長趨利避害,明哲保身,而這樣亂的京城形式,趙卉她們不僅有恃無恐,反而氣焰更嚣張。
一個遠在萬裡之外的湖州商賈,有什麼底氣在京城和她叫闆?
趙卉再潑辣兇狠,但能守住萬貫家财的人絕對不會沒腦子。
是靠山,而且是一個能壓得住她這個京城富豪的靠山。
加之趙卉口中來來回回皆圍繞糧草,衣物,兵器去打轉,對瓷器,金銀玉石反倒看的其次,趙甯心中已有猜測。
“叛軍,”宋傾堂說道,“但湖州那邊尚太平,會是哪支隊伍?
”
趙甯搖頭,看向前方的大火:“他們為什麼要救朱大人?
他們這一次的死傷并不少。
”
“為了賣我們一個人情?
”宋傾堂說道,看向夏昭衣。
确切來說,也許對方是想賣她一個人情。
“阿梨”二字,早已名揚天下,能以一人之力和李氏政權相抗的女童,哪個叛軍不想得到。
“成了,可以賣人情,”趙甯說道,“敗了,可以讓我們受挫,于他們而言,怎麼看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生意。
”
“敗了,豈不是多了一個敵人?
”李管事說道。
“那得看我們猜不猜得出他們是誰了,”趙甯看向被宋傾堂收起的鞋子,說道,“何況,我們和他們本就是敵非友。
”
宋傾堂沉了口氣,将包袱收拾好,扔在一旁:“也談不上敵人,幫我們救人未成,怎麼着都不會成為敵人。
”
趙甯點頭,沒再說話,看着漸漸變小的火堆,再看向身形單薄的女童。
這兩日,女童很少說話,多數時間守在冰窖外。
幽冷的地窟出口,她安靜坐在小闆凳上,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認識她這麼久,從未見她悲傷成這樣。
“阿梨。
”趙甯很輕的開口。
夏昭衣頓了下,回過頭來:“嗯。
”
“你要随我們一起離京嗎?
”趙甯說道。
宋傾堂聞言,忙也擡眸朝夏昭衣看去。
“我要去找我師父。
”夏昭衣說道。
宋傾堂皺眉,張了張唇瓣,又不知能說什麼。
“亂世了,”趙甯一笑,“不知下次再見會是什麼時候,我真想看着你長大,阿梨長大了,一定很漂亮。
”
“好,”夏昭衣說道,“等我長大,我第一個就去找你。
”
“我五十多歲了,再見面,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
“世俗年歲和身體皮肉,何以能禁锢你,”夏昭衣很淺的莞爾,“你比我所見許多十七八歲的人還要年輕。
”
“就是就是,”李管事忙道,“東家尚年輕,有些人二十出頭便老氣橫秋了,東家一直灑脫逍遙,比他們好多了。
”
宋傾堂一直看着夏昭衣,看她終于露出笑容,宋傾堂欲言又止,最後轉開頭,朝另一邊看去。
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和壓抑,不想和她離别,但又沒資格和立場讓她留下。
以及,這樣亂的世道,他絕對絕對不希望她留下。
她說要去找師父,能教出她這樣徒弟的師父,一定是天下最厲害的人物,定也會給她最好的照顧和生活。
相比她能過的無憂無慮,他心底的眷戀不舍,算得了什麼。
·
京兆府後院的屍體幾日前已被北府兵的人收走了,地上的鮮血還在,這幾日轉暖,這些腥氣散出的氣味刺鼻難受。
夏昭衣将朱岘的骨灰灑在了京兆府後院的一棵百年榉樹下。
幾層新土覆上,顔色與旁邊不一。
京兆府外有許多百姓在大哭。
皇宮被肆意破壞,貴胄府宅被淩辱踐踏,唯獨京兆府,衆人不約而同的在無形中達成共識,沒有一個人闖入進來,窮兇極惡的人也放過了這裡。
“是在哭朱大人嗎?
”老佟很輕的問道。
“他們不知道朱大人去世了吧。
”支長樂回答。
“京兆府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應該也能想到朱大人去世了。
”老佟說道。
夏昭衣擡手又灑一抔新土,說道:“可能他們太害怕了,畢竟他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
“那他們怎麼辦,隻能在城裡等着外面的人攻打進來嗎……”支長樂有些難過的問道。
一陣清風拂來,夏昭衣看着地上黃土,說道:“也隻能等了吧。
”
統治者想統治的是活人,而非死城,除卻北境那些異族人攻打進來之外,任何一支叛軍入城,城中百姓基本不會面臨大規模的屠殺。
但害怕仍然會有,慣來太平安甯的日子被颠覆成這樣,誰也不知道明日等着的是什麼。
畢竟,之前流民還從廣渠門攻入進來,一路沖到了正陽道。
而那些流民,他們當初也是生活安甯的百姓。
·
宋傾堂随趙甯他們一起離開,趙甯雇足人手,但離開的非常低調,五百多人喬裝為尋常流民,混在數萬人海裡。
夏昭衣則在三日後才離開,出城的人沒有之前那麼多,他們騎馬從西邊的鎮威門出來,繞開秃彌嶺,往襄倦山而去。
襄倦山山腳遍野都是人,越往上,人越少,而後遇見了一道“關口”。
二百多個天成營将士脫了盔甲,穿着尋常衣裳站在那邊守關,是大道觀和小道觀當初問山下天成營借來,防流民沖擊的兵馬。
夏昭衣不想太麻煩,獨自從險峻山嶺上去,尋到了大道觀。
叩響大道觀後山的山門,不多時,門便被人從裡邊拉開,拿着掃帚的小道士打量女童,一喜:“你還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