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染坊的三拜山腳,又稱均内鄉。
均内鄉共六個大村,最大的村叫暗河莊。
快申時時,暗河莊的村祠來了很多人。
好傳謠言的人登時四散消息,有說村裡有人犯事要被抓,有說村裡有人是隐世高人,被人拜訪至此。
暗河莊的西頭,一個中年男人腳步匆匆,去到一個幹淨幽然的農家小院。
小院裡遍植繁花藥草,屋宅門前的檐廊下挂着一串整整齊齊的臘肉幹,粗細長度近乎一樣。
院中無人,中年男人推開門,裡面仍無人。
他踩着木梯往樓上去,屋室一塵不染,衣衫家用全部幹淨平滑,被褥疊成長長方條,一絲不苟,棉麻軟枕上沒有半根頭發。
中年男人皺了下眉,轉身離開。
才出屋子,便見老者推開院門回來,手裡提着一筐魚。
“主人!
”中年男人壓低聲音上前,“出事了!
”
老者神情恬澹,一雙溫雅眼眸如四月春夏:“莫急莫急,我都聽聞了。
”
将手中這筐魚放在井旁,老者慢慢悠悠地打水:“我本就盼着那小女子去紫蘇染坊一走,她能親來,此乃妙事。
”
“便是怕,這村子裡有不知數的去他們跟前胡言……”中年男人說道,目光有所指地看向老者的手。
老者這手實在異于常人,任憑是誰都會多瞧上幾眼。
老者笑起來,道:“怕什麼,跑就是。
”
中年男人見他這般,不知說什麼好,“哎”了一聲。
“哎。
”老者也跟着歎了聲。
“主人,你為何哎?
”中年男人道。
“你可知這世上最要不得的是什麼?
”
“什麼?
”
“安逸。
”老者說道。
他提着水往旁邊的洗衣池走去,将井水倒入盆裡,每條魚挨個刷去。
老者繼續道:“你是卷上這村中起早貪黑的苦日子,都快忘了曾經的暢快了。
”
中年男人愁眉,沒有接話。
院外這時走來一群人,都是村口聚完回來的,邊走邊情緒激動地在聊着。
二人朝他們看去。
中年男人眉眼露出焦慮,老者朝他望了一眼,溫和道:“不然你去問問。
”
“嗯,那我去問!
”
老者看着他推院門離開,回身繼續刷魚。
刷着刷着,老者停下。
“魚是自由的,味美鮮嫩,”老者喃喃,語聲溫柔,“離嶺的丫頭們,那也是天底下最自由的女子呐~”
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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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金西沉,餘晖飛晚,青山村野被燃燒出赤金色的團團焰光,灼灼刺目。
李國豪跟着暗河莊的幾位村民,邁入深山林裡,沿路荒冢無數,鴉背夕陽飛去,千山萬峰翳翳,撥開較人還高的雜草,終見得張公騰飛之墓。
“還真有!
”李國豪說道。
碑上漆色早就剝落,按刻鑿下去的年月去算,這墓年代果真不淺,少說也有半百。
領路的村民們抹着頭上的汗,等着他發話。
李國豪道:“幾位老鄉辛苦,待回去了,我會給你們讨賞的。
”
“多謝軍爺!
”
“謝謝大人!
”
村民們忙道。
卻見李國豪側身看向身後兵馬,手一揮:“挖了!
”
幾個村民吓了跳:“大人,何故要挖它?
”
“使不得啊,大人!
年代這般久的老墳豈是輕易可挖,至少得挑個日子!
”
“而且現在太陽都落了,如果這會兒挖墳的話,不吉利呀!
”
李國豪直接令人把他們趕走。
士兵們人多手快,不消兩刻鐘,刨平了整個墳包。
被蟲子啃食得沒眼看的破舊棺木被自深坑中擡出,衆人三下五除二,撬走棺木上的子孫釘,棺蓋一掀,一股陳舊的發黴氣味撲鼻而來。
李國豪從副手手裡拿來火把,擡腳走去。
幽幽火光下,一具枯骨躺在裡邊。
“有屍體!
”跟來的副手叫道,“不是空棺!
阿梨姑娘失算了?
”
“閉嘴!
”李國豪斥道,“阿梨姑娘可沒咬定這一定是空棺,她隻是令我們看看是不是空棺!
”
“那這不是的話,這屍骨……”
李國豪想了想,叫道:“兄弟們,我們分隊來,輪流擡,連棺材一并帶回去!
”
“頭兒,随葬品呢!
”一個士兵問道。
“都帶走!
”李國豪道。
目光看到幾個士兵臉上露出不滿,李國豪沉了口氣,心道這也沒辦法。
胡校尉和潘輝那事,他一直不敢跟晏軍和夏家軍的人說。
這幾日,他們對他還算和氣,但那日包抄屈府外圍後,他們對待衡香守衛置所的兵馬,可是半點不留情。
那場面,那不是殺人,那是殺豬宰牛!
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所有士兵,眼不眨手不軟,分明是個人,卻又像是一個個活修羅。
要是被他們知道他和姚新正當初蓄意隐瞞胡校尉和潘輝的事,不定要被論成包庇罪了。
而現在衡香守衛置所的士兵們的屍體被發現得越來越多,難保有天不會被追問到。
所以,李國豪想着現在能多表現,就多表現,至少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看得出晏軍和夏家軍是賞罰分明的。
衆人擡棺離開深山,但這樣陡峻的山路正應了那句老話,上山容易下山難。
那幾個領他們進山的村民走在前面,心裡琢磨晚上回去能做點什麼,火盆是必然要跨的。
走着走着,一個村民忽然伸手指向前面,驚道:“快看!
”
衆人擡頭,參天的高樹上,李國豪率先派回去跟夏昭衣報信的士兵被纏着脖子吊在上邊,身體在晚風中搖晃擺布。
所有人大驚。
李國豪撥開人群上前,仰頭看着這名士兵。
幾個村民吓壞了,一人跑來沖李國豪嚷嚷,稱定是張家老爺顯靈,來報複的。
李國豪看都不看他,反手一個巴掌将他扇地上。
副手上前,很輕地道:“頭兒,這太高了,我們沒有梯子……”
李國豪打量那士兵屍體離地面的距離,少說有三丈。
“以及,”副手舔了下唇瓣,艱難說下去,“是誰将他挂上去的,又是怎麼挂上的?
會不會……是殺了衡香守衛置所的那群人?
”
李國豪刹那瞪大眼睛,一股惡寒從嵴背直竄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