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被輕輕推開,一個人影閃了進來,很快又将門關上。
錢千千四下望了圈,黑黢黢的,除了窗外一閃一閃的火光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阿梨,”錢千千叫道,“阿梨,你在哪。
”
屋子裡一片阒寂,錢千千小步往前走去,邊四下尋找着:“阿梨,外面着火了,這些屋子不好,可能會燒過來的。
”
“我在這。
”一個清脆聲音在窗外響起。
錢千千一愣,朝那個窗戶跑去。
夏昭衣坐在一棵樹下,手裡拿着一塊沾了點水的布子,正一下一下擦拭手肘傷口上面的小碎石。
錢千千忙轉身,去往木門那邊繞了點距離跑過來。
“阿梨,你怎麼出來的?
”
“窗戶。
”
“窗戶很高啊。
”
那邊是平地,這邊的窗戶下來卻快要一丈了。
她看向夏昭衣的傷口,除卻這個傷口,整條胳膊都是鞭痕,還有一塊青一塊紫的淤腫,新傷舊傷都有。
錢千千不由咽了一口唾沫,說道:“你這個傷很疼吧。
”
“嗯。
”
夏昭衣應了聲,垂下了手,這具身體确實傷得很重,這麼舉一下手都會酸痛,堅持不了多久。
錢千千看着她,有股說不出的奇怪,輕聲道:“我聽說你病得很重,她們都在說,那個劉三娘想要魯貪狼來殺了你呢。
”
遠處的嘈雜聲越來越響,夏昭衣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邊,過去好久,終于聽到了男人的叫罵聲。
來的可真晚。
夏昭衣看向錢千千:“你有親人在這嗎?
”
“啊?
”
“有還是沒有?
”
錢千千愣愣搖頭:“沒,我沒親人。
”
“我現在要趁亂逃走,你要不要一起離開?
”
“逃走?
!
”錢千千瞪大眼睛,“你别想了,不可能的,山下有很多守衛,那邊還有很高的牆,專門用來防官兵,連官兵都打不進來,我們根本出不去的。
”
“防官兵的牆?
”
“而且如果被發現了,我們就是死路一條了,”錢千千又驚恐道,“所有逃跑的人被抓回來,不管你手藝多好,辦事多能幹,都要被打死的。
”
夏昭衣擡起頭,看向越燒越旺的大火。
她現在确實不能心急,拖着這具發着高燒,渾身傷痛的身子跑路,那不叫逃命,叫送命。
“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不要同别人提起。
”夏昭衣回頭看回錢千千,沉聲說道。
錢千千點頭:“嗯,我不說。
”
“如果說了,我會說是你慫恿我的,到時候你會被打。
”夏昭衣又道。
錢千千一愣,心裡起了怒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夏昭衣将胳膊上的袖子放了下來,朝院子裡走去:“走吧。
”
錢千千頓了下,跟了上去。
後院寬廣,幾個小院組成,最大的那個院子裡,廚房一排五室連座,在正北方向。
院子外邊的西面下坡有三排小屋,每間屋室占地狹促,每排三間。
西南這邊有一條溪水,許多人正在打水,急急趕去撲火。
女童們退在一側,正中央站着很多男人,多數高大魁梧,也有幾個偏瘦偏矮,但是眼睛賊精。
燒着大火的屋子前,一個臂膀粗壯的男人抓着一個死命掙紮,滿口咒罵的灰衣女人,硬扯着她的頭發,将她的臉對着那群男人。
一個精瘦矮小男人站在女人面前,正擡腳朝她的小腹連踹。
火光映照,可以看出女人容貌清秀,生得好看,隻是左臉到耳根處,似有一大片潰爛的皮膚,還結了膿。
夏昭衣看着女人的臉,覺得有些眼熟,但确認自己未曾見過。
“……你們這群惡鬼,總會有人能收拾你們,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等着吧,你們……”
女人艱難的罵道。
那精瘦的男人陡然加重力道,後面的男人沒抓住,女人摔滾在地,唇角溢出了血。
臂膀粗壯的男人又抓起她的頭發,将她的臉高高揚起對着那群人。
“我死了也會變成鬼,我會變成厲鬼!
我會一個個的回來找你們……”
“啪!
”
精瘦男人揚手一個耳光,女人被打飛了出去,撞回在地。
随即,那一直揪她頭發的男人又将她提了起來。
“哈哈,”女人張嘴凄笑,牙齒全是血水,分外猙獰,“你們的死期就要到了,上天最重行善罰惡,哈哈哈……”
“我沒耐心了,”人群裡面一個男人叫道,“快點。
”
精瘦男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匕首,上前直接捅進了女人的小腹。
那些後院幹雜活的仆婦們忙将視線轉開,女童裡發出許多低呼,有人甚至驚叫,随後趕緊捂住嘴巴。
“就這點本事……”女人含滿了血,“呸”的一聲,吐在了精瘦男人的臉上。
“你找死!
”
男人大怒,伸手掐住她的嘴巴,舉起匕首,一下又一下的往她肚子裡面刺去,将她的小腹攪的血肉模糊。
刺了許久,終于停下。
女人已經死了,她微瞪着眼睛,腦袋綿軟的歪在肩上,至死仍瞪着他。
男人拔出匕首,抹了把臉上被濺起的血水,指向火海:“扔進去!
”
看着她的屍體被抛入進去,男人還像是不解恨,朝人群看去,怒聲叫道:“剛才是誰在哭,啊?
誰!
”
他這麼一吼,女童裡低低的抽噎聲越來越多。
站在夏昭衣旁邊的錢千千也被吓哭了,緊緊咬着嘴巴,不敢發出聲音。
男人推開人群大步走來,暴躁的怒吼:“誰!
誰在哭!
”
他随手抓住兩個眼眶通紅的女童往外扯去,其中一個直接扔向火海:“哭什麼,幹脆一起去死了!
”
女童摔在了滾燙的門框外面,她尖叫着跳起,慌亂拍着上面的星火,瑟瑟發抖的看着男人。
夏昭衣震驚的看着,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
這是人間麼?
不,這是地獄,又一個地獄。
戰場上你死我亡,盡管殘忍,卻尚有熱血忠貞膽氣可言。
而這裡,有什麼。
肆虐,施暴,淩駕,欺辱。
人不成人,命卑如芥。
“行了行了,”一個脆亮的少女聲音響起,“我都快餓死了,能不能快點撲了火,我等着吃飯呢。
”
夏昭衣循聲看去,這才發現來的人群裡面還站着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
說話的少女一身襦裙,淡粉交領,紅色半臂,同色長裙,腰束淡色系帶,模樣長得水靈,看上去年歲約莫十三四五。
旁邊的少年比她略小,長得清秀,眉目和她六分相似,兩人與四周這些膀大腰圓的猙獰大漢太過格格不入。
少女看向那個已經被吓傻了的女童,再看向另外一邊的幾個仆婦,說道:“把火快點撲了,等下我要吃飯。
”
“是。
”一個仆婦應道。
“讓我餓着,你們也是這個下場。
”少女指向那個女童,對這個仆婦說道。
“是。
”仆婦點頭,再度應道。
“走吧,”少女轉身走了,輕輕懶懶道,“這地方又臭又髒,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
她身邊的少年也轉身,走了幾步回頭看向那個精瘦男人,說道:“磐雲道過幾天要駐軍了。
”
精瘦男人頓了下,道:“我知道了。
”
少年轉身離開,其餘男人都跟了上去。
精瘦男人看向那個小女童,冷冷的擦掉匕首上的血,朝那些人走去,邊對一旁的仆婦們兇悍說道:“這幾天給我好好做事,偷懶的我一個都不放過。
”
“魯大哥等等,”劉三娘眼看他要走,趕緊從人群裡面跑出來叫道,“那屋子裡面還有個病怏怏的呢。
”
“有病你找看病的去!
”男人說道,頭也不回的走了。
劉三娘面色讪讪。
人群裡面傳來了幾個婦人的小聲譏笑。
劉三娘惱火,臉上尴尬,她回頭朝西北後面的小木屋不悅的看去,卻蓦地一頓,有所感的看向人群,恰好撞上了一雙明亮眼眸。
劉三娘眉頭一皺,她怎麼跑出來了!
正好!
劉三娘就要走上前去,這雙眼眸卻浮出了一絲笑意,冰冷戲谑,又似睥睨可憐。
劉三娘的脊背無端生出了一陣寒意。
夏昭衣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