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船阒寂,看着那黑熊一樣的男人回去。
船長顫顫巍巍爬起,抹掉唇角的血,灰溜溜跑了。
支長樂朝夏昭衣看來,将扁擔放回去:“阿梨,此人健壯。
”
“可還記得那人喚他什麼嗎?
”夏昭衣輕聲說道。
支長樂略作回憶,一愣:“長益?
莫非他是……”
“平禹縣錢奉榮,字長益。
”夏昭衣說道。
“竟然是他!
”支長樂低聲驚道。
平禹縣在及第,田大姚當年一路打到及第,劍指門治,那時還是大乾太傅的安秋晚因此受到掣肘。
後來,門治安氏在燕南軍和橫評軍的幫助下舉族遷往茶山縣,為了保護安氏,燕南軍和橫評軍死守防線,死傷慘烈。
燕南軍還調撥大量兵馬,将安氏悄無聲息從京城接走,徹底退出大乾的政治舞台。
宣延帝二十五年初春,李據棄都東逃,一路南下去往河京,大乾名存實亡。
同年九月十一,宣布脫離大乾政權的燕南軍統帥雲伯中帶兵十萬,在平禹縣打敗田大姚麾下五猛将之一的耿慧,把田大姚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及第和門治奪了回去。
錢奉榮曾歸屬田大姚手下,好勇善戰,殺敵當先,據傳有以一敵百之勇。
但是,此人太殘暴,他不留俘虜,生性嗜殺。
去年,耿慧手下一名郎将的妻小被燕南軍一隊人馬所虜,錢奉榮帶兵追擊,不信被燕南軍所禮待的郎将妻小是俘虜,盡數殺之,三歲小兒都不放過。
錢奉榮殺性過頭後方知闖禍,他當即便跑了,他這顆頭顱至今還在田大姚軍隊裡挂着三百兩的懸賞高價。
支長樂不由多看去幾眼,果然生得彪勇,他好奇起他們北上要做什麼了。
數日漂泊,船裡的人越來越少。
到了昭州,夏昭衣和支長樂下船,經過時,墨藍衣衫的男子忽的說道:“小娘子且慢。
”
夏昭衣停下,朝他看去。
男子生得清瘦,雙目銳利,太過晶亮。
除卻錢奉榮之外,他還帶着兩個手下。
“這位小娘子乃富貴之相啊,”男子笑道,摸着長須,“可容在下與你算上一卦?
”
“天已黑,我需趕路,”夏昭衣一笑,“便不了。
”
男子笑着點頭,轉眸看向窗外:“小娘子為昭州人?
”
夏昭衣笑笑,轉身離開。
支長樂跟在後面,面容冰冷的看了男子一眼,再看向錢奉榮,想将錢奉榮緊盯着夏昭衣不放的眼珠子給挖出來。
“這娘子好俊!
”錢奉榮對男子說道,“沒見過這樣的氣度!
”
“想要嗎?
”男子看着夏昭衣背影笑道。
“古今美人,誰不想要!
”錢奉榮叫道,“日後定要我身旁香車美人無數!
”
“哈哈哈哈……”男子大笑。
錢奉榮看向外面,夏昭衣和支長樂正在上岸。
少女身姿輕盈,輕易便上去了,足影若仙,再見她身影窈窕,清瘦修長,瘦而不柴,雙肩和胸口圓潤飽滿,腰線又瘦極,盈盈不堪一握,錢奉榮越看越心癢。
“在船上這麼久,竟未發現有此等美人。
”錢奉榮說道。
“待你去了從信,那邊美人更多。
”
“一到從信,我便尋家妓院去!
”錢奉榮說道。
“着實可恨的幾個人,”支長樂邊走邊邊回頭看一眼離岸的大船,“日後我要天天扛銅鼎,若再見面,單手抄起來砸他臉上!
”
“好志向。
”夏昭衣笑道。
“阿梨可瞧見了他看你的眼神?
!
”支長樂收回目光說道。
“好色而已,”夏昭衣看得很開,“誰人不好色?
”
“……”
支長樂覺得自己被噎到了,自從那天将隔壁的她吵醒後,他第一次發現,在這種女人羞着臉回避的話題上,阿梨半點不當回事。
“我不喜他這眼神,卻也沒有辦法,”夏昭衣笑道,“我沒帶臂弩和千絲碧,也沒其他暗器,眼下定打不過他,說來,又誰人不是欺軟怕硬的呢。
”
“也對,若他是個支離那樣瘦弱的,我定将他眼珠子給挖了。
”
天色越來越暗,前方彎岔口走來幾個流民。
夏昭衣和支長樂看去時,他們眼神怯怯的避開,加快腳步。
想到那些腐爛嚴重的屍體,支長樂低聲說道:“不知又是什麼戰事,這年頭,到處都在打仗。
”
夏昭衣點了下頭,沒有接話,但支長樂看到,她俏臉已沉,如覆冰霜。
往前就是南塘縣了,這一片都是夏昭衣再熟悉不過的景。
仔細算算,快七年了。
她是宣延二十二年,丁亥年離開的。
眼下癸巳年,若還按李據年号算,便是宣延二十八年。
去世時十六歲,如今該二十二了。
而二哥,二十四了。
過去這麼多年,這裡改變了不少,路旁許多樹木都被伐了,原有的車馬行和茶肆也不見了。
一路過去,看見越來越多的流民結伴而來,有些人瘦骨嶙峋,有些人倒還豐腴。
但昭州的村民着實心大,竟站在村子外看熱鬧一般看着他們,不少婦人甚至還抱着孩子在那看。
夏昭衣帶着支長樂沒有停留,走了約一個時辰,到了南塘縣,直到尋了處客棧入住,夏昭衣才問起這些流民的情況。
“是那宋緻易!
”店小二氣得差點手中茶壺甩了,“宋賊和田賊搶遊州,宋賊直接水淹尉平府,死了上千人,那屍體都被沖到了滄江裡,太可恨了!
”
“又是宋緻易!
”支長樂也怒。
夏昭衣穩住差點被店小二甩掉的茶壺,說道:“昭州近來沒有戰事傳聞吧。
”
“昭州是有,但咱們這裡還沒打到,”店小二說着,變臉一般,換上喜色,“說來也奇,但是我覺得咱們呀,多虧那一位!
”
他手指朝着離嶺方向指了指。
“這話怎麼說?
”支長樂說道。
“市井裡都這樣傳的,說隻要咱們這位離嶺尊者不标立場,那除了那逃跑皇帝之外,其餘人不會輕易動咱們,怕着呢!
”
支長樂被他神氣的模樣逗笑:“那若是,他站隊表立場了呢?
”
“他敢!
”店小二激動說道,差點又沒把茶壺甩掉。
夏昭衣眼疾手快穩住茶壺,笑道:“小哥勇猛,他定然不敢。
”
“嘿嘿,”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瞎說的,我可敬那位尊者了,你們吃着喝着,我忙去咯。
”
“嗯。
”夏昭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