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大作的狂風下,酒肆茶樓早早關門,吉來坊是少數還未打洋的,然而樓下空空蕩蕩,一個客人都沒有。
帶隊而來的,是天榮衛司階霍正升,他三十出頭,卻長着一張四十出頭的臉,且兇神惡煞。
天榮衛的開場慣例,先砸一頓。
不為别的,隻為震懾。
那些倒放在八仙桌上的長闆凳全被踹倒,好幾張桌子被掀飛,故意砸在牆上,給才刷了新漆色的牆面砸出一道道裂縫來。
掌櫃的帶着幾個夥計在旁哀求啼哭,但凡靠近霍正升,就被旁邊的天榮衛踹走。
其中一個夥計邊哭,邊低下頭摸自己的胸膛。
他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偷偷送“密信”去天榮衛的高舟。
特娘的,踹得真狠,高舟心裡罵了一萬句髒話。
掌櫃的被叫去霍正升跟前問話,大量天榮衛踩着樓梯朝樓上跑去。
鮑呈樂和朱紫硯撲向詹甯,不給他走。
詹甯哭爹喊娘,想要抽身,卻又不敢使太大力,唯怕這兩人抓不牢他,真被他甩掉。
史國新和夏昭衣先出來,朝長廊另外一邊的樓梯跑去。
隔壁黑黢黢的包廂房門忽然打開,未出鞘的長劍須臾攔在史國新跟前。
史國新立即回手,擡頭一瞬愣住,撞進同樣愣着了的沉冽眸中。
“怎麼是你們?
”沉冽說道,語聲清冽低沉。
史國新顧不上解釋,道:“太好了,沉将軍,你先照顧我們二小姐,我去幫詹甯!
”
夏昭衣醉得厲害,開口想叫住他,身形一個踉跄,沉冽忙伸手扶她。
不省人事的少女直接癱軟在了他懷裡,但很快又爬起,像是這才發現他,莞爾一笑:“欸?
”
走廊的燈火落在她泛着紅暈的臉頰上,嬌媚明豔中透着一股憨。
沉冽的心跳一下跑得飛快,但樓下跑上來的天榮衛快過來了,他扶穩她:“我先帶你走。
”
詹甯戲瘾大發,還在那邊演,看到史國新單槍匹馬回來,吓得詹甯差點沒魂飛魄散:“你怎麼一個人兒回來了!
”
“别怕,沒事兒的!
”史國新道,具體就不說了,人名和身份更不能說。
就這麼一個功夫,朱紫硯給了詹甯當頭一下,鮑呈樂也發揮出了作為文官能使出來的最大勁,一把将詹甯那包袱奪走。
詹甯摸着腦袋,氣死,本來就要給他們的,下手這麼重!
東西到手,朱紫硯和鮑呈樂不想多留,唯恐節外生枝。
詹甯就不幹了,他之所以拖到現在,為得就是要讓這兩夥人面對面碰上,最好能幹架。
他和史國新一人一個,一下子逮住朱紫硯和鮑呈樂。
這下,朱紫硯和鮑呈樂更急了。
兩方人馬争執大叫,霍正升卻已帶着天榮衛的人堵上來了。
霍正升氣勢十足地厲喝:“這是在幹什麼!
”
鮑呈樂和朱紫硯互相朝對方看去。
朱紫硯握緊拳頭,擡起頭來,對上霍正升的眼睛。
霍正升一愣:“朱副将?
”
朱紫硯一直是李據的重點關注對象,怕他要替朱貿報仇什麼的,天榮衛這些年可沒少盯着這人。
正是因為通過了嚴密觀察和層層審核,朱紫硯才能去骁虎營當個副将。
“霍司階。
”朱紫硯冷冷道。
一旁的男人卻也擡起了頭,不如朱紫硯那般筆挺,可這張臉讓霍正升結結實實驚了一大跳:“鮑呈樂!
”
鮑呈樂呵呵:“你叫本官什麼?
”
霍正升這才反應過來失态及失言,說道:“鮑,鮑大人,末将見過鮑尚書。
”
鮑呈樂作為陸明峰的桉子主審,這幾個月來,天榮衛上下可沒少在他身上動心思。
但鮑呈樂這個人,兩袖清風,家徒四壁,河京無親朋,孤家寡人一個,跟當年的參知政事潘堂峰極像。
不過,潘堂峰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學和政治才能一步步位極人臣的,這個鮑呈樂就絕了,他能當上禮部尚書,純粹因為禮部尚書沒人幹。
就像這桉子,誰敢審,沒人敢,所以丢給了他,這人淨撿漏,偏偏還撿得都是能拿捏别人的大漏。
“哼!
”鮑呈樂擺出官架子,“讓開!
”
霍正升一下子注意到了他們手裡的包袱,沉聲道:“鮑大人,你手裡拿得是什麼?
”
剛才那陣失态過去,霍正升很快端正回來。
禮部尚書又如何,他們天榮衛日常打交道和扔進暗牢的,哪個不是達官貴胃。
鮑呈樂道:“與你何幹?
”
詹甯發出拱火的聲音:“大人,跟我們有關系的兒,很重要的兒!
”
霍正升朝他看去,見都沒見過這張臉,誰跟你我們。
“他是誰?
”霍正升問道。
鮑呈樂道:“呵呵,霍司階不妨好好看看,到底眼不眼熟?
”
霍正升皺眉打量,已好好看過,真不眼熟。
鮑呈樂道:“你沒在他身上見到其他人的影子嗎?
”
“誰啊?
”霍正升問。
“他的大哥!
”
“……誰啊?
”
鮑呈樂頓了下,看向詹甯:“你大哥是誰?
”
詹甯哭道:“是你們,是你們啊,隻要你們饒兒過我,當我爹兒都行啊!
”
鮑呈樂手指一指:“你這厮,還敢胡攪蠻纏!
給我掌他嘴!
”
周圍的天榮衛們紋絲不動。
鮑呈樂反應過來,自己必然使喚不了這些天榮衛,看向朱紫硯。
朱紫硯就要動手,詹甯忽然朝霍正升那邊靠去,叫道:“這位大人,你是天榮衛的人兒是不是?
這個自稱當官的捏造證據兒,讓我今日送到這裡來給他們兒,說是要陷害陸明峰兒,就是你們天榮衛的正将兒!
”
霍正升面色大變,立即擡頭瞪向鮑呈樂。
不管此人說得是真是假,至少這話對他們天榮衛而言實在有利,他必然要借坡下驢!
“鮑尚書!
”霍正升厲聲道,“此人說得,可是實話?
”
“你放屁!
”鮑呈樂指着詹甯罵,“你胡謅什麼!
”
“他他他!
”詹甯伸手指向朱紫硯,“他找我時還說兒,他叔叔兒叫朱貿,就是因為狗皇帝兒的關系,客死異鄉了兒,他要找天榮衛兒報仇!
”
朱紫硯快吐血了:“張口造謠,胡言亂語!
我殺了你!
”
霍正升冷冷一笑:“還沒有人能在我們天榮衛跟前殺人滅口的!
來人,把鮑尚書和朱副将帶走!
”
鮑呈樂睜目如銅鈴,若是真被天榮衛帶走,那麼他們辛苦搶來得這份證據就必然要落在對方手裡了。
而和他朱紫硯,下場絕對會比那個已經死了的朱貿還要慘!
隻能拼了!
鮑呈樂忽然沖去杯盤狼藉的酒桌,拾起桌上的酒壇子,咣當一聲,朝地上用力砸去。
“都出來!
”鮑呈樂中氣十足地大喝。
他和朱紫硯視線安排在附近的人手刹那都朝吉來坊跑來。
樓下的掌櫃早就已經不哭了,回去櫃台後面坐着,甚至還抓了把瓜子嗑。
高舟在旁邊一起嗑。
鮑呈樂和朱紫硯安排的人手從他們跟前經過,朝樓梯上跑去。
大堂裡的天榮衛目露不解,看着這群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骁虎營士兵。
目測至少已經跑上去五十多個。
現在宿衛京師們夜間巡守,一隊人馬已經擴到這麼多了嗎?
卻聽樓上緊跟着便打了起來。
訓練有素的天榮衛們一凜,立即追上去。
因為大風,周圍鄰裡早便将門窗緊閉。
眼下自吉來坊傳出來的打鬥聲,更讓所有人将被子蒙在頭上。
他們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但就是聽着害怕。
畢竟任何風吹草動,對于他們這些尋常人家來說,随時都會變成滅頂之災。
天地好像很吵,天地又好像很靜。
夏昭衣擡起頭,迎面而來的風,讓她覺得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