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點點頭。
“我都記得,戴大哥,杜軒,章孟,馮澤,還有,”夏昭衣勾了勾唇,笑道,“石頭。
”
沈冽已浮起陰郁的眉眼,在聽到“戴大哥”三個字後,無聲溫和,似春風化雪一般。
并不是叫他,可是她口中這聲“戴大哥”,着實親切,似乎能将他一瞬帶回數年前的盛都。
“不提這個了,”夏昭衣又道,神情變得認真,雪亮的眸光專注看着他,“沈冽,不用觸及不願回顧的事,那些已過去了,你是我極其在意和看重的朋友,我希望你好好的。
當然,”她又笑起,“若你心煩陰郁,覺得要找一個人暢談方能開懷,那我願意傾聽。
”
沈冽深深看着她,墨玉般的眼眸鮮少這般情緒外露。
“阿梨,”他聲音淺淡,“你怎麼這麼好。
”
“那是因為,沈郎君便是個極好的人呀,”夏昭衣笑道,“沈郎君值得這世上所有最真誠的善意和溫柔。
”
自她口中說出的“沈郎君”三字,無比悅耳,還似從前。
沈冽彎唇輕笑,月色般姣美的俊容,清朗似玉,眉目如畫。
這短短一夜,他所笑得次數,比那過去的三四年所加還要更多。
但心裡面卻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很小聲很小聲的說着,若我不止想和你做朋友呢。
他想要比朋友更親密一些,想在這樣的月色下,攬着她的腰肢入懷,輕撫她的發,去吻她的眉眼。
洗完碗筷,夏昭衣端了藥,進去書房裡找林中虎。
沈冽洗了滿頭青絲,半幹的長發垂散下來,随意慵懶,為他偏白的膚色添了抹惑人之采。
他未再出去,坐在房中執筆寫信,隻是忍不住的,會不時擡頭朝輕掩的軒窗望去。
樹影借着月色投在窗上,大約過去小半個時辰,才終于聽到她出來的動靜。
書屋之門被她悄然掩上,而後是她走近的腳步聲,穿過小花苑和方磚鋪成的小橋,去到與他一牆之隔的廂房。
未多久,便又聽到她開門出來的聲音。
夏昭衣站在檐廊下,望着燃着燭光的屋子,很輕的說道:“沈冽,是你為我準備的熱水。
”
“……嗯,”沈冽應聲,“不知你何時出來,水或許有些燙。
”
“你還在旁放了冷水。
”夏昭衣說道。
“……嗯,你調和下。
”
夏昭衣笑了笑,說道:“多謝啦。
”
“……不必見外,洗漱後便睡吧。
”
“好,”夏昭衣小聲說道,“你也早些睡,做個好夢。
”
“嗯。
”
聽到她的房門重被合上,沈冽唇角咧開一個很輕的弧度,溫和笑着。
今夜,他定然定然,會睡得很好。
隻是,沈冽垂下眼簾,看着手中書信,明日他得起的更早才是。
夜色很長,但又很短,滿城喧嚣的燈火并沒有影響到柳河先生這一座偏寂雅苑。
隔日很早,公雞打鳴,沒睡多久的夏昭衣自睡夢裡醒來,起來出門,最先聞到一股米粥的微甜之香。
廚室裡沒有人,鍋裡煮着粥,一旁的小爐上蒸着菜和臘肉。
夏昭衣在書屋裡的偏室中找到沈冽,還有已經穿好衣裳的林中虎。
疼了一晚上,再硬朗的大漢,臉色也是菜黃的。
他坐在軟榻旁,身上所穿一件布衣褐袍,手裡端着藥,苦澀的藥汁讓他雜亂的濃眉緊緊皺着。
沈冽立在窗前,窗扇開着,後苑的花香飄入進來,他出衆絕倫的容色似羊脂玉般白淨。
夏昭衣的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說話,她看了看林中虎,再看向沈冽,二人幾乎同時開口:
“你起得好早。
”
“你怎起來了。
”
沈冽頓了下,說道:“林中虎,會随我一起離開。
”
夏昭衣攏眉:“你要帶着他?
”
“帶着他,對柳河先生而言最好,”沈冽朝林中虎淡淡看去,“他也願意随我走。
”
端着藥碗的大漢看他一眼,垂下頭默不作聲的喝藥。
豈敢不願意,被自願也是一種“願意”。
夏昭衣沒有說話,目光轉向林中虎。
的确,不管在這裡留多少後手,都不如将他帶在身旁來得最踏實,雖然柳河先生也不是吃素的。
隻是,帶着一個傷員趕路,多少有些棘手。
“吃些東西麼?
”沈冽轉了話題,“我煮了粥和一些小菜。
”
“我聞到香氣了,”夏昭衣淡笑,“手藝挺好呀。
”
挨誇了的沈冽也笑:“……嗯。
”
昨夜未曾翻過的食譜,今早現學了一把,看來這本食譜是個好東西。
柳河先生宿醉一宿,起得卻并不遲。
天色還未亮得徹底,他揉着發沉發痛的腦袋從主屋裡出來,也在第一時間聞到了香氣。
摸到廚房見到正在竈台後聊着路線的兩個年輕人,柳河先生心生感歎,年輕真好,旋即再歎,好一對俊男靓女,一對玉人。
不過,這樣的話隻能自己心裡想想,說出去對于他們而言,或許是個冒犯。
聽得他們越聊越遠,還聊到了遠在衡香的東平學府,柳河先生輕歎一聲,心中有股悲涼。
山河遠逝,曾經的師生,親人,友人,皆在天下分崩離析後,變成了“異國”“異鄉”之人。
就連本處南來北往中樞之地的松州,都成了大平朝的“邊陲”之境。
鄰府變成鄰國,雲樹遙隔,何等無奈,更不提,成日打仗,烽火連天。
“柳叔,你還要聽多久呀。
”少女忽的說道。
柳河先生回神,讪讪進去:“呃……這個,并不能算是偷聽……”
“阿梨沒有說你偷聽。
”沈冽糾正。
“哈,”柳河先生說道,“是這樣的,聽你們說話,怪有意思,我便不忍打斷,畢竟自宋緻易占了松州後,出去都成不便,消息也閉塞了,鮮少能聽到外面的事。
”
夏昭衣笑了笑,柔聲說道:“柳叔,頭可暈?
”
“還成,尚還可。
”
“吃點東西吧,沈冽第一次煮粥,很香呢。
”
柳河先生看向竈台,再望向小爐,尴尬說道:“瞧我,分明我才是一屋之主,自昨夜開始卻沒半分招待于你們,倒是你們處處照料着我,像是我來作客一般……”
“那下次來,柳叔便好好盡地主之誼,”夏昭衣笑道,“先吃東西吧,辰時之前,我們便要走了。
”
想起他們的身份,柳河先生輕歎,沉聲說道:“好,這一路水遠山遙,切記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