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到來的這隊人馬有着顯而易見的疲憊憔悴,還有不自在,但翟金生和武少甯并未将他們放入大營。
這十五人尴尬立在外頭,被外邊剛操練結束,在夕陽下自由活動的晏軍士兵們打量。
梁俊在季夏和一旁小聲道:「将他們晾在這,不太好吧。
」
季夏和道:「他們來得蹊跷。
」
「蹊跷?
如何蹊跷?
」
季夏和看着那十五人,低低道:「知彥以前招人恨,但要他死得就那麼幾個,沈雙城武将出身,沈家也養着不少人馬,他們自己能應付。
後來知彥惹得人越來越多,他便在雲梁周圍布了一支百來人的應急兵馬,如有異動,将第一時間飛書回來。
眼下這十五人來得悄無聲息,你說蹊跷不蹊跷。
」
梁俊倍感溫暖:「将軍孝心可鑒,都說他與父親不和,竟還護着他。
」
季夏和翻了個白眼:「護他作甚,知彥的祖父祖母都還活着呢。
」
說話間,他們望見苗忠海騎馬出來,二人大感意外。
晏軍有一條軍法,除卻緊急軍情和作戰狀态,平日兵營裡不得騎馬,沈冽自己都以身作則,從不騎馬入營。
苗忠海出來勒住缰繩,望向那十五人:「可有領隊?
」
一個面容白淨,五官周正俊朗的年輕男子走出,說話是純正的雲梁口音:「我!
在下名叫沈固珩!
攜崔老夫人的信函而來,崔老夫人特意叮囑在下,要親手交到沈将軍手中!
」
季夏和挑了下眉,朝他細細打量。
梁俊看出他認識,問道:「是誰?
」
「沈老爺子的堂弟的孫子,比沈冽年長三歲。
」
梁俊點頭,隔了這麼多代,連從堂兄都不算,隻能稱一句族兄。
季夏和又補充:「此人據說是個少年天才,四歲就能背詩百首,可聰慧了。
若非天下大亂,他絕對可以考個功名出來。
」
梁俊皺眉:「此話是真是假,四歲能背詩百首?
怕不是故意傳出此話,要人高看他吧。
」
季夏和頓了下,道:「沈雙城還真挺高看他,當年還是沈雙城親自将他抱入沈氏族學呢,對他賦予厚望,并時常以他為例,當衆說知彥愚鈍,連他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
「哦豁,」梁俊幽幽道,「看來孝心二字,也有不可取的時候啊,盼我們将軍日後,可切莫有孝心。
」
「這你放一百個心,」季夏和一笑,「對沈雙城,他不會有的。
」
在他們嘀嘀咕咕說話間,苗忠海已下了馬,将沈固珩他們領入進去。
季夏和道:「走,我們跟上吧。
」
沈冽被強行中斷看信,已回營帳。
平嶽峰徐力程解世他們都已走了,毛豎行也沒有留着,剛才吵鬧不休的營帳頃刻安靜。
惠勁和張翅站在帳門外,二人舉目看着那邊過來的苗忠海,以及苗忠海身後側的高大男子。
張翅道:「此人還挺好看,沒有對不起他的姓。
」
惠勁點點頭:「較将軍差得有點多,但遠勝你我。
」
待他們近後,惠勁迎上前去,攔下所有人,對沈固珩道:「閣下應該是沈家公子。
」
沈固珩微笑,彬彬有禮道:「談不上公子,隻是個沈氏族人。
」
惠勁笑道:「沈郎君請進,将軍隻見您一人。
」
「有勞在此相侯。
」沈固珩道。
夕陽餘光将盡,大帳内已點燈,明橙照徹帳中一切,空氣裡還有一縷清幽的凝神檀香。
沈固珩的目光對上書案後掀起望來的黑眸,心底一瞬湧起難言的震撼,緊而是五味成雜的酸澀。
郭晗月去世那年,醉鹿怒極,
立即趕來雲梁将沈冽接走。
當時郭家做足排場,郭兆海和郭岩川親自過來,除卻他們的兒子,其他房的兒子也來了好幾個。
他們将沈家為沈冽準備的東西當街扔完,丫鬟和小厮也不要,人一接到,立即上馬車揚長而去。
沈固珩對沈冽的印象隻停留在沈冽八歲之前,不過是個個頭未長開,長了一張雖比女孩還要漂亮,卻死氣沉沉,沒有半點活力的臉,平日沉默不言,見誰都躲着,不會正眼看人,那雙好看的目光隻會躲閃,避着所有人。
那會兒,别人都在背後悄悄議論,沈家那才八歲的嫡長子,小小歲數就這般陰郁,這輩子算是一眼到頭。
後來沈老太爺病重,沈冽在十二歲時回過一次雲梁,但那次誰都沒有見到他,他沒留多久,在沈老太爺有康複氣色後,就又走了。
再一晃,幾年後,又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是他被醉鹿作為質子,送去了京城。
雲梁這邊無數人感慨,放着好好的沈家嫡長子不當,去外祖父家寄人籬下,可不就是這個下場。
後來天下大亂,沒多久,傳來沈冽去江州接郭兆海,結果在江州身亡的消息。
沈固珩現在都記得,這個消息傳來時,自己的爹娘有多高興!
半年前,沈谙死在龍擔山的信才送來,結果半年後,沈冽也跟着死了。
沈家長房一下子失了兩個兒子,還是僅有的兩個!
憑沈雙城對沈固珩的喜愛,所有人都覺得,沈雙城那龐大的家财要落在他沈固珩頭上了。
可就在誰都覺得沈冽可悲時,他竟又活了。
之後一年一年,沈冽一步一步,他怎麼就登頂為天下揚名的晏軍統帥了呢。
沈固珩看着眼前這清冷淩厲,不怒而威的年輕男子,難以将他和記憶裡那八歲的小男孩重疊在一起。
明明,所有人都說他比沈冽聰慧得多,強得多,沈冽事事都比不上他的……
「我祖母的信呢?
」沈冽出聲說道。
沈固珩被他一語驚醒,頓覺失态,發現自己竟走神得這麼厲害。
他忙低頭,自懷中摸出一封信,雙手呈上:「在這。
」
信封上面寫着「知彥輕啟」,秀娟端正,的确是祖母的字。
沈冽拆開,裡面隻有兩張薄薄的信紙。
信上内容,沈固珩并不知曉,他悄然打量沈冽神情,試圖從他臉上看出情緒變化。
但很難,沈冽沉默将信看完,從始至終面淡無波。
沈固珩道:「信上所說……」
「惠先生。
」沈冽忽然道。
惠勁從外進來:「少爺。
」
「有勞先生領他們去休息。
」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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