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平公主在熙州暫住于熙州上佐官一位蔣姓散官家中。
熙州刺史一職未空缺,上佐官便是空拿厚俸的替補閑散官員。
熙州臨近李乾皇都河京,刺史一職永遠不會缺員,所以熙州上佐官,是個注定清閑悠然,隻拿高薪不辦事的肥差。
皇上不傻,不會平白養閑人,所以這個位置,通常賞給“用功之人”。
這位蔣姓散官名叫蔣夢興,其人家财萬貫,當年皇上一來河京,他便殷勤獻寶,主動奉上蔣家氏族半個産業,于是被李據賜官,直接空降。
陽平公主是二月初四來的熙州,這幾日都住在蔣家。
現在回去蔣家特意為她準備的平禦苑,陽平公主仍魂不守舍。
李奕舒和虞姿祁不好出聲,安靜陪同。
卻見侍女奉上來的特等碧螺春,被陽平公主直接端起來喝。
滾燙的茶水讓她燙口,驚醒過來得陽平公主一把砸往地上:“找死!
”
上品的青霄浮煙瓷盞碎開一地,侍女吓得頓時跪倒在地:“奴婢是該死,奴婢是該死!
”
“知道該死,那就去死!
”陽平公主暴喝,“來人,拖下去杖斃!
”
李奕舒忙道:“公主,還是不要為好!
”
“本宮的嘴巴被燙到了!
”陽平公主瞪她。
蔣家的家仆已從外面進來,拖起地上連求饒都不敢,徹底傻了的侍女往外走去。
“公主!
”李奕舒看着侍女被拖走,收回目光望着陽平,“便饒了她吧,尚還隻有十六七歲,多年輕呀。
而且,他是蔣家的侍女。
”
虞姿祁在旁抿着慘白的唇,不敢吱聲。
“十六七歲,”陽平公主嗤聲,“那阿梨不也是十六七歲,我最讨厭十六七歲的人了,我讨厭比我小的女人!
”
李奕舒攏眉,又望向門外,那侍女已經看不到了。
自前兩日得知李氏鐵騎在華州東部那一戰後,陽平公主便越發暴虐,數日都不見她笑了。
具體的,李奕舒知道不多,她不敢多問,隻聽陽平公主怪聲怪氣地冷笑:“什麼叫險勝,兩敗俱傷也配叫險勝。
”
李氏鐵騎,竟然敗了。
李奕舒不可思議,更不敢多言。
侍女被徹底拖走,命運可想而知。
屋内氣氛一時壓抑,直到有其他侍女和家仆進來收拾地上的茶盞。
聽到茶盞瓷片碰撞得清脆聲響,才稍微尋回一些人間的味道。
收拾東西的侍女和家仆們離開沒多久,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快步匆匆走來,在門外擡手,恭聲叫道:“公主。
”
“進。
”陽平說道。
“公主,”男人邁入進來,再一行禮,說道,“那幾個茶商都不肯,尋了幾家,皆閉門謝客。
我找去他們的府邸,遞了拜帖,說了乃公主你的意思,他們仍頑固,門都不肯開。
”
陽平冷冷看着他,這下沒有發脾氣,隻是右手的手掌和前臂在桌上輕輕拍了下。
“絲綢商那邊,還沒答複。
”男人繼續說道。
去年年底,陽平要李奕舒和虞姿祁将十五個鋪子賣掉,再各自籌錢。
但十五個鋪子,買家所給的價格都不高,她當時隻給李奕舒和虞姿祁五天時間,五天後,李奕舒和虞姿祁拿着冊子來尋她,問她可否出手。
陽平當即便将那本冊子撕碎個精光。
她堂堂大乾公主,還不至于落魄到去賤賣自己的鋪子!
手下都是廢物,陽平便親自出馬。
正月十五日後,她便自宮中出來,先是在河京走動,十五個鋪子被她高價賣盡。
從來都知道皇家手中的權力至高無上,但是真将權力變現為真金白銀後,這滋味着實美妙,也令人再難安于現狀。
于是,陽平以極低的價格強收了幾個鋪子,再高價賣給幾個富商,中間差價,又讓她飽賺一筆。
如此,該當是令人快樂的開春之月,但是來了熙州府後,她立即開始不順。
大商戶還好。
大商戶為保家業,對她向來恭敬,
難對付得是小商戶。
眼下,陽平看中的三十個鋪子,隻有八家鋪子被她收走,已轉手賣給其他富商。
剩下這些,甚至給她閉門羹。
“你們怎麼看?
”陽平看向一旁的李奕舒和虞姿祁。
虞姿祁目光怯怯,不敢多說。
李奕舒想了想,說道:“茶葉,綢緞,多為士族之物,這些商戶能将生意做大,也多與士族貴胄和達官們往來。
公主自然不怕這些人,但,就怕他們背地裡使壞。
”
“依你之見,你的意思是?
”
“我們離開熙州府,去明台縣,”李奕舒說道,“明台縣多為農戶,我們從農戶那頭開始截斷,能至少吃定十家待供貨的商鋪,從此,我們便是源頭之主。
”
源頭之主四字,陽平覺得動聽無比。
她眼眸變亮,看着李奕舒:“你說得有道理,絲綢離不開蠶桑,我們吃下這些農戶,誰還敢再給我臉色?
”
“公主!
”外面傳來一個熟悉聲音。
陽平一聽這聲音,方還覺得大好的心情,刹那被潑冷水。
她看向門外,是跟在穆貴妃身旁最久的玉菁姑姑。
除了玉菁姑姑,陽平公主自己撇在宮裡的兩個宮女,靜書和鳳琴也在。
陽平面色變冷,朝旁邊看去。
李奕舒低聲說道:“想是宮裡有事,便召她們進來吧。
”
“想也知道什麼事。
”陽平冷冷地說道。
李氏鐵騎被視為皇家重器,铩羽而歸,打得是誰的臉?
是皇家,是皇上。
這會兒父皇定在宮中發怒。
而父皇發怒,要麼沉默陰冷,一聲不吭,要麼驟然暴起,殺人砍頭。
無論哪種,陽平都不想回去。
她至今還記得父皇在元禾宗門上的那一眼,那冷酷殘忍,兇惡狠毒,斥滿詛咒的一眼。
“公主。
”玉菁姑姑又喚道。
“煩死了!
”陽平公主怒斥。
“公主,穆貴妃召您回宮。
”
陽平一把站起,揚腳踹掉剛才所坐的月牙凳,朝内堂暖閣走去。
靜書和鳳琴看向玉菁姑姑,心情沉重。
剛才她們來時,瞧見那個在挨打的侍女。
侍女的兄長正在求情,執杖者說,是公主下令的杖斃,不打死,不停手。
她們不敢多看,匆匆經過。
這不是第一個,舒羽宮中被杖斃的宮女,已不少于十個了。
當初開朗活潑的公主,早就性情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