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所選的位置,在比茶園還要遠的陡峭後山。
山上難得的一塊大平地,整個地方都被詹九爺的手下們圈起來了。
夏昭衣雇傭來的人手,正在高高搭起的,用來防雨的大帳篷下清理野草和雜木。
夏昭衣則在看名單。
最終老佟和支長樂選下來的人,隻有九十一個。
村裡太缺人手,又逢流民前來,撥不出太多人手給她。
隻是……這些人什麼都要來問。
蕪雜和樹木要不要分開放,挖到一堆野松茸,能不能自己帶回家,野兔窩不小心被搗了,怎麼辦。
還有人大叫有蛇,聲音才傳到夏昭衣這邊,那蛇就被旁邊的人直接用鋤頭鑿死。
然後夏昭衣眼睜睜看着兩個婦人抓着勞動工具跑去蛇被鑿死的地方,噗通一聲跪下,對着扭曲的蛇屍又跪又拜,口中碎碎念叨着夏昭衣聽不懂的本地方言。
除了人與自然之間的互動,人與人的矛盾也很大。
由于他們都是外地來的,不懂本土這些人之間有什麼矛盾,所以老佟和支長樂在挑選人手時,挑得都是壯實高大的,并未深入研究這些人之間的恩怨糾葛。
現場的小沖突和摩擦一個接着一個,還有人悄悄跑來夏昭衣身旁嘴别人,問夏昭衣記不記得被她丢入河中的那個婦人。
夏昭衣點頭。
于是這人朝場上一通亂指。
那個誰誰,是那婦人的姑嫂的鄰居。
那個誰誰,是那婦人的堂兄的妻子的侄女。
……
夏昭衣沉默了很久,什麼都沒說,讓他回去幹活。
詹九爺派來的曾記事在旁張了張嘴巴,但什麼都不好說。
在他們身後,相隔至少三裡的山外,林雙蘭和白五娘經過道觀,穿過大茶園,到了後山山谷深處的大山澗。
迎面來的山雨變大,風也開始呼嘯。
山澗旁的路口,站着好幾個民兵。
民兵們認得林雙蘭,但還是将她攔下,後山這一片都不能過去。
“你别是在說笑吧,”白五娘不可思議地說道,“這是大蘭子,林三爺的閨女!
”
“詹九爺的死規定,”民兵為難,“詹九爺說了,這一片暫時都歸阿梨姑娘。
”
“那,阿梨姑娘也肯定願意我們過去的。
”白五娘說道。
民兵撓頭:“阿梨姑娘現在沒說啊。
”
“那就辛苦你們派個人,上去問問嘛。
”
山高雨大,道路泥濘,上上下下着實不便,幾個民兵其實不太願去。
林雙蘭也看出來了,她明亮的眼珠子一轉,說道:“别,不用去了,等下阿梨旁邊的那個支壯士便過來了,讓他帶我們去。
”
“他啊,”白五娘壓低聲音,“大蘭子,他好兇的。
”
“還能吓死我們不成?
”
白五娘扶了下前臂上的竹籃,隻好在這陪她一起等。
沒多久,後面便見到支長樂的身影。
支長樂的腳步大,速度快,手裡同樣拎着一個竹籃。
他的竹籃更結實,整個包裹成一坨,密不透風。
近了後,民兵們喊道:“支大哥!
”
“支大哥!
”
支長樂本就是兵營裡出來的,早年在兵營裡便人緣不錯,最擅長打這樣的交道。
跟民兵們打過招呼,他朝山上走去。
林雙蘭和白五娘就在路邊看着他,卻發現他目不斜視,壓根沒看到她們一般。
“哎,支大哥!
”一個塊頭同樣大的民兵叫道。
“咋?
”支長樂看去。
支長樂認得此人,夏昭衣在河邊把那對母子扔下去時,這個民兵是被偷錢的那個人的兄弟,叫劉冬心。
“這,林三爺的閨女!
”劉冬心說道,“她們想上山找阿梨姑娘,你看能不能一起帶着!
”
“這不是腳嗎?
”支長樂指向她們的腳,“咋,還要我背啊?
整兩個你背試試,疊羅漢呢這是。
”
白五娘惱得,一張臉兒通紅。
劉冬心也是無語,趕緊上前,拉着支長樂去一旁,小聲同他解釋。
“這樣,”支長樂點頭,“阿梨倒是跟我提過,說林三爺那女兒是會來找她學寫字。
”
“你看,方便帶上去嗎?
”
“那走吧。
”支長樂說道。
劉冬心連聲稱好,回頭讓林雙蘭和白五娘跟上。
林雙蘭和白五娘都不太高興,悶聲悶氣朝頭也不回的支長樂走去。
雖是上山,但支長樂走得四平八穩,到夏昭衣處時,他打開竹籃子,裡面的面湯是分離的,還冒着騰騰熱氣。
夏昭衣近些日胃口一直不好,支長樂不好浪費,所以做得份量便也不多。
夏昭衣提起筷子,問支長樂有沒有吃過,支長樂誠實憨笑了下:“還沒呢,這不見你起來得早嘛。
”
說着,支長樂朝場地看去,問夏昭衣這裡如何。
“他們很能幹,比我所想得要快多了。
”夏昭衣說道。
支長樂點頭,看了看那些收拾好的雜草樹木,這些人的手腳是很利索。
“哦,對了,”支長樂說道,“有倆姑娘找你,林三爺那閨女和她朋友,應該快到了,落後了我點。
”
“沒,我們到了!
”林雙蘭叫道,“我們來啦!
”
兩個姑娘互相攙扶着對方,林雙蘭大口喘氣,白五娘也累得快趴下。
雖說山上長大,平日也幹慣農活,但這次走得路着實有點遠,以及,支長樂的速度太快了,她們不想太落後。
“是來找我學字的嗎?
”夏昭衣說道。
林雙蘭輕輕點頭:“嗯……”
“就是來看熱鬧的,”支長樂說道,“阿梨,你忙你的。
”
“沒關系,還是有時間教,”夏昭衣一笑,“我先吃些東西,你們準備下筆墨紙硯。
”
說着,夏昭衣轉過身去,讓曾記事幫忙收拾一張幹淨的桌子出來。
凳子不夠,便讓人去抱幾塊石頭,擦幹淨将就下。
林雙蘭和白五娘的氣息平緩過來了,坐下後将籃子裡的筆墨紙硯拿出。
雨太大了,她們二人又共撐一把傘,紙張被風雨打濕不少,夏昭衣見她們在晾紙,便讓曾記事将自己的紙拿幾份過去。
上好的宣紙一觸手,綿軟光滑的表面便令人喜歡,林雙蘭不敢太碰,縮回手沖夏昭衣說道:“阿梨,這個我們不能要!
”
“拿着呗!
”支長樂叫道,“我們阿梨自己會做紙!
”
“啊?
”林雙蘭驚訝,“阿梨還會做紙?
”
曾記事也忙豎起耳朵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