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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1 病入膏肓(一更)

嬌華 糖水菠蘿 4686 2024-09-03 17:11

  邰子倉是一個非常念舊的人。

  他師承陸冬心,舉世聞名的水墨秋乃他師公,水墨秋桃李滿天下,邰子倉的師伯師叔,師兄師弟,還有師侄,便也滿天下。

  除卻他們,邰子倉的故友也頗多,所以逢年過節,光書信往來便有四五十封。

  那些相贈的畫,寫來的信,邰子倉全部都珍藏在這間畫室裡,堪稱他的畢生至寶,如今,被撕爛,被踐踏,被搶走奪走偷走……

  邰子倉在軟榻上醒來後,張嘴便是一口濃血。

  高厲誠負手站在門外,面色沉冷。

  那些抄家的衙衛們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站在檐廊下,沒敢再動。

  陪同一起回來的先生們勸不住邰子倉,他跌跌撞撞翻身下軟榻,爬也要爬回那間畫室。

  高厲誠沒有攔,側身給邰子倉讓路。

  邰子倉身形本來便削瘦,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學堂,比原先更瘦了。
而昨夜凍了一宿,染了風寒,整個人沒有半分血氣,又瘦又病弱,像是一根空蕩蕩的竹竿。

  進去畫室裡面,邰子倉膝蓋一軟,跪地大哭。

  先生們見還未砸徹底,仍有不少完好的畫,便勸慰他先振作,能挽救的盡量挽救。

  “那些毀去的,救不了了,我的清苑,回不來了!
”邰子倉嚎啕,“為何會如此,我做錯了什麼,我邰子倉何罪之有!

  一陣血氣上湧,他邊咳嗽,邊又嘔一口血。

  血水噴濺在地,險些沾到落在地上的一幅畫。

  一個先生眼疾手快,上前将這幅畫撿起。

  邰子倉擡眼看去,是《煙雨烏衣巷》。

  “那是我師伯的話,”邰子倉喃喃道,“是我師祖的三弟子。

  “畫得真好,”撿畫的先生溫和說道,“你看,那些畫也都是好的,你得振作起來,咱們重新收拾。

  邰子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目光直直望着那幅《煙雨烏衣巷》。

  “子倉先生?

  “《煙雨烏衣巷》,我那三師伯姓唐,”邰子倉心裡面忽然有了恨意,“對,我可以去讓她幫我。

  “什麼?

  “我去投靠她!
”邰子倉低低道,“不,我去找到他!
找到他,再去找她!

  幾個先生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邰子倉在說什麼。

  有人擔心他發瘋,不安道:“子倉兄,你莫要這樣……”

  外面一陣寒風吹來,邰子倉瘦癯的身子瑟瑟發抖,但他的眼神變得堅定和有力,怒目望着那一幅畫像。

  勢單力薄如他,對付這些官兵無異于蚍蜉撼大樹,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尚有認識的厲害人物能夠幫他。

  邰子倉用力握緊拳頭。

  吾妻,你等着,我必為你雪仇!

  ·

  遊州和中原南部的大雪下了多日,但衡香的第一場雪,一直到冬月初才來。

  一輛馬車緩緩在甯安樓前停下,楚管事親自撐着傘,為車上下來的大夫遮去風雪。

  醫館的小學徒抱着手裡的藥箱,小跑跟在他們後邊,進去大甯安樓前,他有所感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後邊。

  “怎麼了,決明。
”仲大夫問道。

  望了一圈,小學徒嘀咕:“感覺好像有人在看我。

  “冰天雪地,哪有人呢。
”仲大夫說道,“快進來。

  “嗯。
”小學徒點頭。

  甯安樓的大堂永遠不缺客人,當下寒冬,非但人未少,反而來得更多。

  大堂裡面經常出現有趣之象,急于出貨的和急于買貨的,雖說都是來找趙大娘子,但他們聊着聊着,自己在那談上了,最後一拍即合,當場便簽協議。

  除卻買賣貨物,來投奔的,當說客的,想托趙甯拉攏關系的,各種都有。

  小學徒跟着師父穿過大堂,在樓梯上遇見三個男人迎面下樓。

  看他們臉上喜色,此行目的應該談妥了。

  二樓傳來咳嗽聲,非常響,咳得很用力,像是要将肺都給咳出來。

  小學徒看向師父的背影,聽這咳嗽聲,可有得治咯。

  書房的門半掩,楚管事上前推開:“娘子,仲大夫來了。

  小學徒悄然打量屋内的裝飾,地上鋪着柔軟的絨毯,以金銀線繡着一整幅穿雲長鶴圖。
絨毯地闆下面燒着地龍,溫熱的水自導管中來去,滿室暖意。

  屋内的桌椅,大書櫃,座屏,擺件,擺燈,無一不奢華精緻,顔色相協,以朱金色為主,既有富豪驕奢的闊氣作派,又在富貴中透着清雅怡和。

  楚管事過去說話,小學徒打量大楠木桌案後的趙大娘子,這才發現,發出咳嗽聲的不是她。

  書房太大,趙甯說話聲音很輕,小學徒聽不清他們說得什麼,便見楚管事回身走來,領着他和師父離開。

  隔着兩間房,楚管事推開房門,同樣奢華裝飾的屋子,以豔麗大氣風格為主,一個年輕姑娘半靠在軟枕上,咳得沒歇過,屋中還有兩個小丫鬟在照顧她。

  “倚秋,”楚管事走去,聲音溫和道,“娘子又請了一個大夫。

  倚秋捏着帕子,邊咳嗽邊朝來人望去。

  “楚管事……咳咳……”倚秋啞聲道,“不用了的,讓娘子不用再管我了。

  “淨胡說,”楚管事說道,看向仲大夫,“來,仲大夫。

  小學徒望到她的臉,着實被吓了一跳。

  這哪裡是人臉,走近後去瞧,整個一骷髅,整張臉隻剩下一層皮,眼睛和臉頰完全凹陷了進去,眼眶附近圍着一層濃厚的黑眼圈,臉上慘白無血色,唇瓣幹裂得隻剩皺褶和剝落的薄皮。

  小學徒将藥箱打開,從中取出長繩,楚管事阻止:“别,我家娘子說不用懸絲診脈,大夫看病沒有男女一說。

  仲大夫應聲,在一個小丫鬟端來得凳子上坐下。

  另一個小丫鬟将倚秋的袖子卷上去,手腕枯槁如柴,捏不出半兩肉來。

  仲大夫的手指放在她的腕上,心裡面則是沉沉一聲歎。

  老實說,這種情況哪裡還用把脈,哪裡還用治,該收拾收拾,直接準備後事,然後做一桌她最愛吃的,享幾天福就上路吧。

  小學徒看着師父的手,再看向倚秋的臉,這時餘光望到什麼,小學徒扭頭看向一旁的小丫鬟。

  一共兩個丫鬟,高一點的垂目看着地毯發呆,目光有些愣。

  另外那個矮一點胖一點的,正緊緊盯着倚秋的手。

  小學徒收回目光,用餘光悄然去打量。

  這個丫鬟的雙手在背後輕輕擰着,還有微微的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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