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沉深邃,東風吹來薄紗一般的烏雲,天地時而晴朗,時而月暗星澹。
錦屏宮廷千萬點燈火明滅,彙成人間至高的尊榮。
宮城之外,一道道長街深靜,萬戶百姓重門深閉,語罷無聲。
“咣當”一聲脆響,忽從禦街第六街一戶深宅傳來。
附近一隻野貓受驚,喵嗚一聲,跳向鄰裡。
舒月珍低頭看着地上的茶盞,厚實底座先墜地,竟未摔破。
她俯身拾起,看了眼上面的裂縫,故作平靜地放回桉上,看回聞黛和劉輝。
聞黛的目光則看向她的手指。
舒月珍的手仍抖得厲害,且說抖都是給面子了,這分明是吓成了痙攣抽搐。
舒月珍将手往後面背去,冷冷道:“所以,是虞彥馳還是陳智唯的主意?
”
聞黛道:“是虞大人。
”
舒月珍抑制不住胸膛裡的怒氣:“清阙閣的書信都寄到我這了,你們竟還去招惹千斤米粉鋪,你們是真怕我死得太慢啊!
”
聞黛看着她:“舒大掌櫃,您不是說清阙閣的信是找您做一筆生意的?
”
“不管是找我做什麼,這千斤米粉鋪都是我的事,我自有我的行事方法,可你們這一招惹,将我的計劃全盤打亂了。
”
劉輝在旁冷聲道:“千斤米粉鋪怎麼就是舒大掌櫃一個人的事了,您擅自調用我們顔夫人的兵馬,以緻死傷數十,這便也成了我們的事,我們有理由前去探看和報仇。
”
“可我看你們現在除了搭上更多的人,仇是一點都沒報成功,這些人,不會也要算在我舒月珍的頭上吧?
”
劉輝怒不可遏,聞黛攔住他,道:“舒大掌櫃,虞大人隻要我們過來給您說一聲此事,接下去如何行事,您自行再想辦法,我們可以保證,不會再插手了。
”
舒月珍皺眉:“不會再插手是何意?
你們扔下個爛攤子,便不打算管了?
”
聞黛道:“是。
”
“你!
”
聞黛繼續道:“虞大人說了,那千斤米粉鋪定會将下午第二波襲擊的賬也算在舒大掌櫃頭上,所以舒大掌櫃,您自求多福吧。
”
舒月珍頭一次被氣得炸毛:“豈有這種事?
豈有這種事!
你們就這麼甩鍋了?
!
”
聞黛道:“是。
”
舒月珍氣到極緻,反而笑了:“所以你聞黛永遠被楚筝壓着一頭,楚筝就不會像你這麼無恥,她性情剛烈得很!
”
聞黛也笑:“一個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的喪家犬了,舒大掌櫃提她幹什麼?
”
“如果真是阿梨,她也不過才是一個黃毛丫頭,竟把顔青臨手下這一衆高手給吓成這樣?
哈哈哈,成,”舒月珍朝門口指去,“你倆滾,爛攤子我自己收!
”
聞黛笑着擡手:“那就告辭。
”
聞黛和劉輝離開,舒月珍抓起書桉上的茶盞朝他們離開的門口扔去。
這會兒,已經開裂的茶盞難擋重創,碎得幹脆。
農婦打扮的手下從一旁的角落裡走出,道:“大東家,我們怎麼辦?
”
舒月珍也不知道要怎麼辦,今日收到的信上内容已極不客氣了,她還想着借李豪之勢去打壓。
現在給李豪的信雖已遞去,但如石沉大海,對方毫無表态,而她這邊,竟還有幾個豬隊友惹完事就跑!
農婦見她不做聲響,道:“大東家,不然,我們就聽了清阙閣的話?
”
“你瘋了!
”舒月珍瞪去,“二十萬兩白銀!
”
羅列出顔青臨在各地各處的所有鋪子和聯絡點,她舒月珍沒關系,死得是顔青臨,她高枕無憂。
】
可是,二十萬兩白銀,拿刀子割她呢!
義可以不講,反正顔青臨也不是仁善之輩,錢就不能沒有了,錢可是命!
“那麼大東家,眼下怎麼辦?
或者……寫信去商議?
讓對方選個折中的辦法?
”
“那我豈不低頭了?
那我豈不任人搓圓捏扁了?
”
農婦沉默,不再說話。
舒月珍一屁股癱在椅子上:“真是氣死我了,本就是個難走的棋局,這群蠢貨還來給我搗亂。
”
并且搗完亂就跑,甩手得幹幹淨淨。
這時,外面的寂寂長街傳來了馬蹄奔走聲。
舒月珍現在如驚弓之鳥,立即起來,朝窗口走去,微微敞開一條縫。
卻見,是宮裡的金吾衛。
舒月珍輕歎:“這日子,可真是不太平。
”
歎到一半,忽見為首的金吾衛停了下來,就停在她這大宅跟前。
舒月珍瞪大眼睛,心跳漏拍,渾身僵硬在窗口。
為首的金吾衛高大俊挺,微微擡起頭,打量這門面。
前面幾間都是商鋪,為了掩人耳目,這幾間商鋪舒月珍轉手租給了好幾人。
後面這通體打穿的幾座連在一塊的大房子,全是她舒月珍的,是她特意花大價錢買下的“大隐隐于市之居”,極其隐蔽,絕無可能被人查到。
因為角度問題,看不到這個為首者的面孔,但在門前燈火下,他臉上有很立體的陰影,是深邃輪廓所緻,皮膚也很白淨,面貌應不俗。
他就這樣端挺于馬上,靜靜看着這些門面。
此人看得越久,舒月珍越害怕。
她今日被抄掉的商鋪實在太多,若抄到這裡,她往哪兒跑。
就在舒月珍快繃不住了的時候,這個為首者輕輕一扯馬缰,揚長離去。
看他們終于離開,身影消失于長街盡頭,舒月珍雙腿一軟,差點昏阙。
一旁同樣吓得半死的農婦趕忙伸手扶她:“大東家!
”
葉正回頭朝那幾家已經遠去的鋪子看去,問沉冽:“少爺,那些鋪子怎麼了?
”
“沒怎麼,”沉冽道,“隻是幫阿梨添把火。
”
葉正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噢……”
他們在長街轉悠一圈,再去宮門前轉悠一圈,最後無聲無息消失在夜色之中。
錦屏皇宮裡,才被杜文平施完針的李據正在服藥,帶着濃郁藥香的藥丸入口,再飲一口溫茶,藥丸化盡,甘甜中微苦,口齒都盈香。
李據近些日頭眼越發清明,精神極好,對杜文平道:“你早該進宮的,此等醫術,不該被你父親壓着一頭。
”
一旁的皇子們聽在耳中,皆低垂着腦袋,不敢擡眼。
也許李據隻是随口一說,可落在每個人的耳中,都覺頗有深意。
杜文平作揖道:“陛下言重,我之醫術,皆傳承自我父親。
”
一個老内侍從外進來,匆匆至李據身旁:“陛下,金吾衛們終于回了,那些屍體就在建武門外,他們皆被砍去了頭顱,且很多都爛了,建武門守衛問,要不要送入宮中。
”
李據厭惡道:“這些不吉利的孽障,送入宮中作甚?
髒了我這皇廷!
章俊呢?
他怎麼沒和你一道過來?
”
“宮外的守衛道,章校尉稱還有餘孽,要去一并拿下。
”
李據滿意點頭:“望他能辦到。
”
說完想到兇手,李據又道:“也望他能找到行兇者。
”
老内侍問:“那這些屍體?
”
“将他們剁碎了,再挨家挨戶問去,哪家養豬,送去喂豬。
”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