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姿祁一直垂着頭,很少敢擡頭一見陽平公主的面色。
雖說知道,皇上絕對不會頒這道聖旨。
父親在朝已是尚書右丞,位高權重,極得皇上信任,皇上也不會故意在這個時候給父親擺一道聖旨要求嫁女。
可是虞姿祁怕陽平公主還有其他謀算。
這些年,陽平公主的動作越來越大,她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做。
虞彥馳回府時,曾對虞姿祁提過,要她少跟着公主胡鬧,她做得,皇上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着呢。
說是這麼說得,但虞彥馳隻是一提,沒有真嚴令她不得進宮。
包括陽平公主那邊,她也知道自己做得一切,逃不出天榮衛的眼睛。
但正因為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陽平公主越發大膽,肆無忌憚。
當初本要去和親的兩位公主,如今都還在河京,皇上再未提及。
在虞姿祁看來,陽平公主這些年一直謀劃這,謀劃那,就是想要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來,免去她遠嫁之苦。
倒是安成公主,這些年一直在宮裡,少見她在外有什麼走動。
但也就是陽平公主這“瘋”勁,虞姿祁一直很怕她。
“最後五天,”陽平公主冷冷道,“五天之後,她若不主動提出,那我就不客氣了。
”
“……我,我盡量。
”
“你走吧,”陽平公主說道,“廢物。
”
虞姿祁忍着眼中眼淚,側身福禮告退。
·
回去舒羽宮,陽平公主的手指已徹底凍僵。
宮門外的小宮女聲音很輕很輕,說貴妃娘娘在裡面等候。
陽平公主隐約猜到是什麼事,擡腳進去。
穆貴妃本已睡下,自溫床中起來見女兒,便不必再做華貴裝扮,隻套了外裳,披了鬥篷,便坐轎子而來。
年歲在長,除掉了發上裝飾和用來固定高攢的假發,穆貴妃垂下來的頭發稀稀疏疏,眉目神采都因此減分,全然沒有年輕時的華美風姿。
宮殿裡燒着地龍,暖融融的溫水從地下一條條龍管中淌過,熱氣蒸騰,全屋如春日。
幾個姑姑上前,替陽平公主脫了鬥篷,接手離開。
陽平公主朝穆貴妃走去:“母後。
”
自她進來後,穆貴妃便沒有正眼看她一目,隻留她一張冰冷冷的精緻側容。
随着這一聲母後,穆貴妃似忽然暴起,起身便揚手,在陽平公主臉上落下非常清脆的一個巴掌。
滿屋的姑姑宮女,頓時齊齊跪下。
“貴妃娘娘息怒!
”
女人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悅耳似天籁。
“來人!
”穆貴妃沉聲說道,“将這舒羽宮所有大小奴才全部杖斃!
”
衆人齊齊擡頭,面色煞白。
“母後這是做什麼!
”陽平公主捂着臉怒道,“杖斃她們有什麼用,杖斃之後誰伺候我?
新來得我用不趁手!
還是說,你就想讓我如坐冷宮一般,在這裡孤零零終老啊!
”
“你去皇後那裡說了什麼!
”
“實話實說罷了!
”
穆貴妃擡手,又是一個巴掌。
陽平公主的眼淚成串掉下,着實是疼。
“母後這手機,可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氣?
”陽平公主冷笑,看着穆貴妃,“你與其打我,不如想想如何去對付那些明槍暗箭!
”
“皇上一句戲言,我無意與你說漏嘴,你倒好,你第一時間便去皇後那搬弄,若是被皇上知道,何止冷宮,你,我,連人頭都不保!
”
“母後多慮了,南宮皇後不敢去父皇面前提的!
”陽平公主抹去因疼痛而掉出來的眼淚,轉身看向跪了一地的宮女,“就看我宮裡這些奴才,我們當着她們的面說,誰敢去提?
”
她的目光落在一個姑姑身上:“你敢嗎?
”
“奴婢不敢!
萬死不敢!
”
“你呢?
”陽平公主看向另一人。
“奴婢不敢!
”
“那南宮皇後,”陽平公主撫着臉上疼痛,繼續說道,“她能如何,能掀起什麼風浪?
南宮家早沒人了,她這些年又記恨父皇,連看都不想看父皇一眼,更不提去父皇面前提起此事。
既然她早心灰意冷,我就給她個徹底,她最好今夜便喝毒藥,早點滾去見那幫所謂的老臣老将吧!
”
穆貴妃微微搖着頭,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看着這位面目猙獰,張牙舞爪的公主。
“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窮則思變,亂則思變,母親不懂?
”陽平公主看着她的眼睛,“到處都是吃人的獸,母親不懂?
”
“可皇後她久居幽宮,早不問政事,世事,她如何得罪了你?
你如何看不得她?
”
“她啊,”陽平公主唇角一勾,“她親老臣啊,不是麼?
父皇為何看她不順眼,我就為何看她不順眼。
她是大乾的皇後,卻不配當我們李乾的皇後了。
當年在大安道,若不是她,父皇早死了。
可見,她在那小賤人面前是有幾分面子和地位的。
既然她們關系這麼好,你說她要是忽然賓天,那妖女會不會來河京?
”
“你就這麼想讓她來河京?
”
“是!
”陽平公主眼神變狠,“我要親手殺了她,就算不能親手,我也要在她的屍體上捅上數刀,我要将她大卸八塊!
”
穆貴妃沒再說話。
不是默認她這麼做,而是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
自打離開雙江行宮,這個女兒再也不是以前乖巧的陽平了。
穆貴妃坐了回去,支在扶手上,親親揉着自己的額頭。
室内陷入沉默,良久,穆貴妃說道:“是南宮皇後派人來,同我說此事的。
”
“呵,不是幽居深宮麼,裝什麼遺世獨立,甯靜緻遠,倒是會背後給人穿小鞋。
”
穆貴妃起身,看到陽平公主臉上腫起的紅腫,她目光浮起心疼。
陽平公主神情倔強,冷冷朝一旁看去:“打都打了,倒不必如此。
”
“謙受益,滿招損,别人不露鋒芒,不矜不伐,你則張揚跋扈,渾不饒人。
這些年,你的動作太多,太大了。
”穆貴妃語重心長。
“父皇都縱容我,母後便不必說這些了。
”
“你父皇的隐忍,你卻沒有學去半分。
”穆貴妃寒聲說道,擡腳離開。
所有宮人們齊聲恭送。
陽平公主看着穆貴妃的背影遠去。
“那是因為,”陽平公主說道,“父皇,無能。
”
聲音低不可聞,隻她一人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