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她此前笑意不入眼的淡淡莞爾,這一笑,唇紅齒白,眉目如畫,令整個雅間刹那鮮活,連窗外飄灑而入的雪花都不勝俏皮。
因為雙方身份特殊,且她說到這個份上,許多問題必須點到為止,但聶揮墨的好奇心被實打實地勾了起來。
門外又起敲門聲,這次進來得是淩揚。
辛順去到門邊,淩揚俯首在他耳邊快速輕語,辛順面色大變,擡手示意他先退下。
聶揮墨擡眸看着辛順走來:“何事。
”
辛順看向案席對面的夏昭衣和詹甯。
二人慢悠悠飲茶喝酒,動作還挺同步。
辛順頓了下,沉聲說道:“千裡快馬來報,東路軍邴奇将軍在裡石鄉遇夜襲,襲擊者,謝子誠,錢奉榮。
”
這消息不日就會傳開,故而在夏昭衣跟前,沒有什麼不可說,她遲早會知。
“邴奇生死?
”
“死,頭顱……被斬走。
”
聶揮墨出奇平靜,淡淡道:“十五萬大軍,擋不住一個謝忠,邴奇死便死吧。
”
辛順又看夏昭衣一眼,對聶揮墨道:“裡石鄉附近三座村莊,所有及笄少女皆被謝忠令人擄走,共六百二十九人,信稱,錢奉榮好欲。
”
“啪!
”聶揮墨一拳錘在長案上。
裡石鄉在錦州,夜荨嶺東出第一座大州省,是田大姚最先奪下得幾個州省之一。
裡石鄉因饑荒和重稅,在田大姚打過來時,大量農民主動加入兵營,眼下裡石鄉出事,兵營裡的兵馬絕對會掀起巨大的怒火。
夏昭衣放下茶盞,聲音沉冷:“我還欠你一諾,若要錢奉榮人頭,我可以去。
”
聶揮墨一頓,朝她看去。
夏昭衣自茶盞上擡眸,平靜看着聶揮墨:“折磨他也可,我有毒藥。
”
“暫不需要你。
”聶揮墨冷冷道。
“那祝你早日幹掉他。
”說完,夏昭衣從袖中取出一個淡白小竹筒,放在桌上推去。
“何物?
”聶揮墨紋絲不動地看着,沒碰。
“若你真能得手,且能活捉到他,務必将此物倒他傷口上,先爛他三天。
”
聶揮墨濃眉輕皺:“你要折磨他?
”
“是酷刑。
”夏昭衣淺淺莞爾,唇邊兩顆甜美的小梨渦。
聶揮墨這頓飯,夏昭衣隻碰了半盞茶。
得知錢奉榮擄走三座村子的少女後,她憶起青香村裡的史秀琦,更全然沒有胃口。
詹甯比她多吃了一點點,但也沒有多少。
辛順将他們送下樓,待夥計去牽馬時,辛順聲音很輕地說道:“姑娘打華州,若遇什麼難處,盡可書信至此客棧。
”
夏昭衣一笑:“先生瞧不起我?
”
辛順着實喜歡少女眼裡的自信,忙道:“不不,姑娘神通,無所不能,但人生在世,總會有需要朋友相助之時。
”
見他一臉誠懇,夏昭衣隻好擡手一拱:“多謝先生。
”
目送夏昭衣和詹甯離開,辛順沉沉一聲歎,轉身回樓上雅間。
以為聶揮墨會在窗邊或露台,他卻仍端坐案後,低頭望着小竹筒。
小竹筒很輕,裡邊是藥粉,竹筒上沒有半個字,隻有木刻的一個“三”。
“将軍。
”辛順喚道。
“她走了?
”
“嗯,走了。
”
聶揮墨看向辛順:“你怎麼看?
”
“将軍是指何事,阿梨姑娘要打華州一事,還是她也要對付錢奉榮一事?
”
“二者。
”
“華州……不好打,錢奉榮力大如牛,也不好殺。
不過将軍如何覺得呢?
阿梨姑娘若真打華州,我們近在咫尺,或可出兵一助。
”
“助?
”聶揮墨冷笑,“助什麼?
此地隔岸觀火,豈不正是最佳賞景處?
我巴不得她被打得屁滾尿流,跑來與我求助。
”
“哎呀,”辛順嫌棄,“将軍,粗!
”
“哼。
”
夏昭衣沒有急着馬上走,而是在附近一個熱鬧市集,尋了個寫字先生,要先生拟一份懸賞令。
這些寫字先生通常不作半分置喙,主顧說寫什麼,他們照寫便是。
但這會兒,寫字先生臉上露出莫大驚異,愣怔看着少女半響。
“這……姑娘,真要這般寫?
”
“寫吧。
”
詹甯也覺不妥:“二小姐,不好吧……”
“沒有什麼不好,就這樣。
”
“不不,”寫字先生還想争取一下,說道,“姑娘,我不識這錢奉榮是何人,但如此招惹姑娘厭惡,定是個敗類渣滓雜畜,此人褲裆裡的這坨肉絕對難值這麼多銀兩。
不定他看到有人懸賞他那玩意兒達千金,還會樂壞,并以此為傲呢!
”
“對對,”詹甯說道,“二小姐,我是男人,我了解很多男人就是這樣,他們厚顔無恥,賤痞至極。
”
“這我倒不清楚,”夏昭衣皺眉,“隻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難道不會成日愁眉,怕身旁之人一刀剁了他?
”
“這,可能也會,”寫字先生覺得很難能與她解釋清楚,“但是姑娘,他絕對會自鳴得意。
姑娘花千金,結果助長他威風,豈不大虧?
”
“這還能威風上。
”夏昭衣的确難以理解。
“會。
”詹甯點頭。
想了想,夏昭衣道:“如此,頭顱千金,那物十兩。
”
寫字先生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二小姐,”詹甯将夏昭衣叫到一旁,“為何二小姐,非要執着于……執着于那人那物?
”
“因為他賤。
”夏昭衣說道。
詹甯神色微變,眼睛微微睜大,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跟在少女身旁有一陣子的,鮮少聽到她這樣說話,莫非……
夏昭衣這下能看懂他的意思,于是沉下聲,将他在青香村所為道出,還有支長樂險些喪命一事,再加今日所聽,裡石鄉三個村莊的少女被擄,
夏昭衣仇人頗多,李據是,陶岚是,顔青臨是,但是談及厭惡不齒和惡心,隻有錢奉榮一人是。
“我明白了,此窮兇極惡之徒,當真是該被閹!
”詹甯怒道,“不過二小姐,我會誤會,這天下諸多屁大點事就會亂傳的百姓更會誤會,所以……”
“那些人誤會,誰在意?
”夏昭衣說道。
詹甯一頓。
夏昭衣笑了:“我之于世,早惡名昭著,傳我什麼都有,自我當年入京始,便一直傳我妖童或孽障,傳便傳吧,我喜歡這些惡名。
”
“但清白被污,于一個姑娘家總是……”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眼眸忽然亮亮的,朝詹甯望去。
詹甯被她這一眼瞧得,忽然不知說什麼:“呃,二小姐?
”
“你說得有理啊,”夏昭衣說道,“于一個姑娘家而言,清白被污,那是入不得節孝祠的大逆之罪。
擱百年前,就算自斷一臂,都搏不到貞潔烈婦的牌坊呢。
”
“呃……”詹甯不知她想說什麼,跟不上她的思路。
“成,”夏昭衣笑起來,“這世上需得有這麼一位姑娘站出來當個立世之碑,如此,以後但凡所謂清白被污,于一個姑娘家而言,便可以去看看那阿梨是如何做的。
就那樣寫吧!
世人愛傳傳!
我還怕他們傳不開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