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借李東延之手以假亂真,等到一切既定後,哪怕真的再出現,誰又會把這真的當成真。
畢竟阿梨這張面孔,除了他,有幾人看過?
屆時她對他的所有指控,他想賴給誰便賴給誰,全可推為他人的誣陷和攻擊。
一切本該按照既定軌迹進行,隻要再拖一天,再拖一天便可,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亂子。
接下去要怎麼辦?
能怎麼辦。
要麼她死,要麼再找一顆棋子,替他去死。
以及,他快要沒有耐心了。
李骁忽的站起身子,葉俊退開一步,低聲叫道:“小郡王?
”
李骁走到窗邊,将窗扇推開。
寒風灌入進來,打在他未着寸縷的上身,他眉眼微沉,望着遠處暗夜裡閃爍的燈火,忽然覺得,那像是一雙狼的眼睛。
“少爺,會冷的。
”蔡和先生說道。
“不冷。
”李骁回答。
他甚至覺得還很熱,是胸腔裡面發散出來的熱血和戰意。
過去很久,李骁忽的說道:“真好。
”
“什麼?
”
“天下真好,”李骁擡起頭朝天幕望去,天上沒有星星,一片墨藍色的,有烏雲如薄紗般飄過,李骁淡淡道,“先生,大乾多大來着?
”
“多大?
”蔡和先生一笑,“這,很大啊。
”
“對,”李骁點點頭,“很大。
”
大乾開國三百年,北起長平高原,南至地鈞海疆,西接賀川荒地,東臨長海群島,幅員遼闊,地大物博,哪怕如今外來入侵,四方割據,國土面積依然龐大的吓人。
蔡和先生看着李骁,知道他為何有此一問。
年少者,輕狂也,敢逐日月,敢追星辰,踏淩霄,平四海,哪個少年不曾有此一夢。
“少爺,”蔡和先生說道,“你先将衣物穿上,不然會染風寒。
”
“我今日闖了大禍,”李骁說道,“我當街将天成營趙将軍的胳膊卸了,鄭國公府一定會找我算賬,我因害怕擔責,故而要離京暫避。
”
“少爺,你要離京?
”
“你去收拾下,你們同我一起走,”李骁回過頭來說道,“我們去歸禾。
”
“那王爺那邊……”
“不用管,”李骁看回到外邊天幕,“等到了歸禾,我再給他書信。
”
蔡和先生點頭:“好,我這便去收拾。
”
“從簡。
”
“是。
”
簡單休息,隔日辰時未到,李骁便帶人離開。
随行親信門客三十人,近衛六十餘人,一隊車馬也算浩蕩。
李骁騎馬當先,選的路是盛景南街。
他穿着一襲松綠錦袍,雍容華貴,面龐微帶着少年的稚嫩,神情卻冷漠不耐,眉目輕蔑。
早行的路人望來,又不敢太過打量。
車馬一路往前,馬蹄聲在行人不多的清晨長街踩出清脆的蹄聲。
到了尋雲樓樓下,李骁勒馬停住。
後邊的随從們也跟着停下。
尋雲樓地段較其他地方要熱鬧,尤其是昨日才大擺盛宴,現在這裡聚集了很多清早趕來的菜農和果農。
“拿我的弓來。
”李骁說道。
葉俊将弓遞來。
李骁搭箭上弦,忽的舉起了弓。
周遭百姓驚到,下意識往兩旁避開。
卻見少年彎弓,高高揚起,對準了尋雲樓上的客房。
掌櫃的方才聽夥計說李骁來了,正急急趕來,還未出大門,見到他手裡拿着的弓和已經上弦的箭,吓的面色慘白,不敢動了。
忽的,少年松開手指,箭矢如電,嗖的疾飛出去,帶着巨大力道射.入三樓客房外的欄杆柱子上。
掌櫃的氣都快透不過來了,這才走出來,開口喊道:“小郡王。
”
李骁将弓遞給葉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拉扯馬缰離開。
“小郡王?
”掌櫃的又叫道。
李骁不發一言,頭都未回。
身後人馬随行,其中一輛馬車的車簾在經過時被掀起。
蔡和先生擡頭看着欄杆外的那支箭,心下輕歎,面淡無波的将車簾放下。
人馬徹底離開,掌櫃的才算徹底松了口氣。
“掌櫃的,他這是什麼意思,”夥計的站在一旁,悄聲說道,“他這大清早的發的什麼邪火,昨日吃虧的是那趙唐,又不是他。
”
“不知道,”掌櫃的回道,“你去找東家說說,待會兒鄭國公府的人怕是也要找來了。
”
“得嘞,”夥計的應道,将抹布往肩上一甩,“我這就去找。
”
載春站在窗邊,待李骁的人徹底走了,她才悄然松氣。
步出回廊,欄杆外斜插着一根箭,入木極深。
樓下許多人擡頭看她。
趙甯極少露面,在外露面的都是載春,她如今也算是個大名人了,這一帶的人見到她都是歡喜的。
載春沒什麼表情,收回目光後回去。
趙甯在鏡子前描眉,眉筆很輕很輕的帶過自己的眉梢,聞言淡淡道:“讓掌櫃的找個木梯,随便喊個人将箭矢取下吧。
”
“是,”載春點頭,又道,“可是,他這算什麼意思呢,這是在說,他想要殺我們嗎?
”
“不想猜。
”
“這不能不猜啊,大小姐,這說不定就是想要我們的命啊。
”
趙甯沒說話,指腹蘸着胭脂,在眼皮上暈散,處理的精緻仔細。
載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往一旁的窗台看去。
陽光漸漸探頭,落在窗台上,很漂亮的一層光暈,但載春的心情糟到了極點。
趙甯看着銅鏡裡面的載春,說道:“在罵我?
”
載春一愣,回過頭來,和她在鏡中對上視線。
“不,不敢的。
”載春說道。
“這有什麼好不敢,嘴巴長在你那,心裡面的想法也在你那,你怎麼想都是你自己的事。
”
載春垂下頭,惴惴不安。
“或者,你心裡面還在想,這趙甯都這個模樣了,她還描什麼眉,描的再好看,嘴巴不還是一樣可怕。
”趙甯又說道。
“沒有。
”載春很輕很輕的說道。
趙甯看着鏡子裡面的自己,說道:“我發現,我真好看。
”
載春一頓,擡頭看她:“什麼?
”
“正因為嘴巴醜了,所以我要把我的眉眼描畫的更美,”趙甯對上載春在鏡中的目光,說道,“嘴巴變成這樣,不是我自己的選擇,也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麼而得到的懲罰,我是無辜被害的。
眉眼更為精緻,卻是我所能做的,對自己最大的彌補。
”
好像,不是很聽得懂。
載春似懂非懂的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