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旁架着兩個精緻小銀鍋,一鍋是開水,一鍋是溫酒,火堆最上面有剛扔下不久的殘枝,枯槁卷曲,燒的劈啪作響。
戴豫看着火堆,越發覺得坐不下去,起身說道:“少爺,我出去透透氣,可否。
”
“好。
”沈冽點頭。
戴豫轉身要走,停頓一下,回身看着沈冽。
沈冽一雙黑眸随着他起身和轉身,現在也看着他。
因身上負傷,且一日趕路疾奔,沈冽本就白皙的面龐顯得更為蒼白,好在火光橙暖,如此光線下,他光潔俊美的臉上似鋪了一層溫潤的玉,連他平日的清冷孤高都中和了幾分,黑眸則更顯清澈,綴了湖光一般。
“少爺,你不用管我,”戴豫說道,聲音很低很低,“我就是有些不高興,至于老佟和支長樂,我之前怎麼對待,以後還是會怎麼對待,不會無緣無故給他們氣受,絕對不吵架,不嘲諷,更不會提及這事兒,免得激了他們。
”
“好。
”沈冽點頭說道。
戴豫呼了口氣,說道:“那我去透口氣。
”
說完,轉身朝外面走去。
北風怒打屋楞,戴豫推開破舊的木門,屋中火堆被呼嘯進來的寒風沖得搖晃,有許多積雪篩篩從房梁上掉落。
看着戴豫合上門離開,杜軒收回目光,說道:“少爺,都怪我,嘴巴太快了,逃兵的事……他最不喜歡了。
”
“不礙事,我從未想過要刻意瞞着他。
”沈冽說道。
“也是,咱們也不可能沒事跑去他面前說,哎,你看,那兩個家夥是逃兵!
”杜軒說道。
沈冽“嗯”了聲,望回到地圖。
杜軒擔心的朝木門又望去一眼,起身将地圖朝沈冽挪近。
“不用,”沈冽說道,“就放那。
”
“嗯?
”杜軒将地圖移回去,說道,“這裡,可以嗎?
”
“好。
”沈冽點頭。
杜軒看着地圖,再擡頭看着沈冽。
地圖上的山川大地非常詳盡,地名标注的很細小,離得這麼遠,少爺看得清麼?
“雙江宮府,”沈冽這時說道,“東南那一片,是皇陵?
”
杜軒看去,說道:“不是皇陵,是龍淵。
”
“龍淵?
”沈冽不解,“竟離龍擔山這麼遠?
”
“遠嗎?
”杜軒俯下身子,瞅了瞅,退遠了一些看,說道,“好像是有點……但是我聽聞,龍淵就在龍擔山下,這麼看來,好像不是。
”
“嗯,”沈冽說道,“我也未曾去過。
”
“看這距離,離得未免太遠,不過龍淵上的元禾宗門離龍擔山要很近,在皇陵東側。
”杜軒說道。
沈冽随杜軒的話移去視線。
“咦,少爺,我才發現這元禾宗門真大,堪比雙江宮府了呢。
”杜軒又說道。
相比之下,皇陵顯得極小,也許皇陵在地下,地圖上不好顯示,所以隻能看到一個入口。
至于出口,這個皇陵的出口,暫時無人得知。
沈冽看着地圖,神情變得嚴肅,眉宇越來越緊。
“少爺,你想到了什麼?
”杜軒問道。
“沈谙,”沈冽說道,“他對支長樂和老佟的興趣,無非在我或者阿梨身上,他也許是想将我引去這裡。
”
“皇陵?
”杜軒望去。
“他對皇陵不會有興趣,”沈冽說道,“是龍淵。
”
“龍淵?
”杜軒困惑,“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要提五個條件呢?
”
沈冽淡淡冷笑,說道:“也許,逗我玩。
”
杜軒微頓,漸漸明白過來了。
因為沈谙生母施盈盈的原因,沈冽從小便厭惡術陣,星詭這類東西,避而遠之,眼不見為淨。
但沈谙卻喜歡一次又一次來信,喊沈冽一同去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而且非常能吃定沈冽,連哄帶騙,所使用的最多的一招,便是賣慘。
在這之前,他們去的最後一次類似之地是重宜兆雲山,虎豹豺狼之窩,兇險嶙峋之路,沈冽起初以為是給沈谙尋藥,後跋山涉水,陪着沈谙爬上山後才知曉,是沈雙城年輕的時候追着昭州南塘縣的喬家至此,而沈谙來此的目的,又同那些奇形怪狀的星圖術陣有關。
至此,沈冽對這些的不滿直達巅峰。
可能正因為沈谙對沈冽太過了解,知道沈冽對這些東西忍無可忍,所以這次沒有直接說明,而是故弄玄虛,遮去真實目的,等把沈冽騙去了再說。
畢竟這樣的把戲,不是第一次了。
“那,少爺,”杜軒說道,“現在你知道了,還要去嗎?
”
“老佟和支長樂還在那,”沈冽說道,“我會去。
”
至于龍淵,去或者不去,他不知道,畢竟世上諸事皆有變數,拿不準。
荒原上風雪咆哮,萬象遼遠,長風自遠空來,襲過破敗小屋,奔向離離雪海,掠殺天地。
沿着古槐鎮外的群山一路往龍擔山而去的濃濃夜色裡,數百隊騎兵分散奔襲,有濃重的腥氣被寒風裹挾而來,冬夜高山裡藏身的猛獸們漸探出頭。
跟随鴻德帝打下大乾李氏江山的李氏鐵騎們是當今天下數一數二的精銳部隊,有着最頂尖的訓練系統和戰鬥裝備,他們今夜的鐵蹄踏遍雪原,一直搜尋流民蹤迹,所有流民,不管男女老幼,皆被輪作刺客處理,格殺勿論。
凜冬化作兇猛的巨獸,叱咤風雲,一個又一個流民在大地上倒下,生前受盡無盡苦寒的他們,從遙遠的故鄉被天災人禍一路驅趕至此,熾烈期盼的衣食溫飽并沒有到來,那個他們尊崇為天子的帝王沒有給他們一絲仁慈,一柄柄冰冷的刀刃結束了他們苦難的一生,任他們絕望孤苦的倒在陰沉漆黑的血泊裡,被逐空高掀的曆史驚濤所吞沒。
戴豫立在殘敗的院落外,眺着遠處茫茫夜色。
他不喜逃兵,因為他早年從軍北行的親兄長便是為逃兵所累。
逃走的人僥幸生還,堅守的人被割下頭顱,高懸城上。
而那一戰,本不該輸。
這時,天邊似有人在嚎哭尖叫,轉瞬卻又似聽不到。
戴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不過此處離古槐鎮近,應該不會有什麼吧。
但随即,他忽的瞪大眼睛,而後轉身朝院落奔去,撞開木門,低聲驚叫:“少爺,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