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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庚還是沒能明白。
他始終覺得自家東家才是那個傲慢的人。
不過,呂庚又覺得東家這一股傲慢的勁讓他很痛快。
狂妄,嚣張,同時因她個人說話的方式和清冷氣質,這狂妄嚣張又變得克制,有禮。
大東家,她當真是一個妙人。
李滿吃完過來,夏昭衣仍在看信,呂庚和楊富貴在一旁思考人生。
呂庚這才想起,他得先去安排客棧的事,同夏昭衣提了一下,轉身出去。
李滿見夏昭衣依然沒有男裝的打算,想了想,轉身去後院,讓馮耀農幫忙準備幾把鋒利的刀,再令他去招呼那些夥計們,先都别睡了。
“真要動手啊?
”馮耀農低聲道。
李滿是王豐年特意選來得車夫,他跟在夏昭衣身旁并不久,且一路都在趕車,不确定夏昭衣會不會真的動手。
但不論如何,做個後手計劃總是應該。
“且看吧。
”李滿說道。
馮耀農更怕了,這般安穩富貴的日子若沒了,那還了得。
“怎麼?
”李滿盯着他的眼睛,“你不願意?
”
“呸,”馮耀農唾道,“大東家要真出事,我們也得死在大東家前頭!
”
說完,他立即去作安排。
呂庚派出去的夥計在客棧打點好後回來,呂庚去到夏昭衣跟前細聲說道:“東家,客棧好了。
”
一共隻有五頁的書信,夏昭衣來回看了數遍。
她擡眸看向呂庚,反應似有些遲鈍,點了點頭:“嗯。
”
“東家,你可還好?
”呂庚關心問道。
“我沒事。
”夏昭衣的目光看着手中信封上的落款,眉目仍凝重。
柳河先生是個用詞省事之人,能十個字說清的話,他絕對不多加一字。
足足五頁的信,全與風清昂有關。
在學接生之前,柳河先生便在醫術上有所追求與研究,後因接生而更為聞名,吸引了諸多名醫往松州尋他。
其中一人,叫風過橋。
柳河先生的那些藏書,并不是風過橋留下或相贈的,而是風過橋的學徒忘在了柳河先生家中。
柳河先生讓那時還年幼的柳勇收起,後來漸漸的,父子倆都将這些書給忘了。
不過這些年,風過橋和他的學徒也一直沒來尋。
風過橋自稱驚河人,喜好四海遊走,他的學徒叫小刀,那時風過橋約五十歲,學徒十六七歲。
如今過去快三十年,柳河先生信上稱,他恐這風過橋已不在人世。
這段時間,他問過一些過往老友,若非經他提醒,那些老友恐也忘了此人。
也就是說,這三十年裡,風過橋沒有和他們有半點往來。
其中有一位故人,他在信上說,他确認風清昂和風過橋就是同一人。
他三十五年前在晔山見過風清昂,後來去拜訪一位老友時,風清昂也在,老友介紹時說起,他叫風過橋。
雖然改了名字,添了胡子,修了發式,還畫了幾顆痣,甚至連眉毛都做了更為粗犷的處理,但他那雙手,着實好認。
不過對方如此喬裝打扮,這位故人不好揭穿,就當不知情。
柳河先生在信上也着重提到風清昂的那雙手。
幹淨,白皙,指骨分明,較女人更為秀氣,以及,略顯畸形。
因為他的手指非常修長,超出了正常比例。
還有極其重要的一點,此人非常愛惜雙手,輕易不使用手指,全賴身旁的小刀處理各類事務。
吃飯夾菜,也要小刀夾到他碗裡,他才勉強動一動手指,喂入自己口中。
五十歲的年紀,手卻嫩如十六七歲的玉蔥少女。
最後,柳河先生提到,那時風過橋帶徒弟在他那做客三天,年歲太悠久,他隻能依稀記得,對方對紫河車非常有興趣。
紫河車,便是人類嬰孩的胎盤,而柳河先生恰是接生的。
不過柳河先生又道,對方隻是有興趣,并未如其他人那樣,提出非分要求,讓他将紫河車帶出來售賣。
畢竟因紫河車而尋上們找他的人,着實太多。
夏昭衣記得,師父當初在元禾宗門上解剖那具女童的屍體後說,他是三十年前受好友所邀,去了晔山,在晔山上見過這位風清昂,
事後許多年才得知,此人有多惡。
所以,風清昂的改名換姓,或與此有關?
那石柱中的女童,若當真和她一模一樣,那麼極有可能和這個阿梨是孿生姐妹,歲數必然也一模一樣。
以女童去世的年齡去推斷,風清昂至少六七年前,還是活着的。
當然,未必便真是風清昂,他的弟子可能也繼承了他的惡趣味,或者,看過他的書的人。
這就是當初夏昭衣極其厭惡風清昂的原因,此人不僅自己為惡,還在傳播,散播着惡。
五頁信紙,内容非常多,也可見柳河先生做了大量的調查。
松州扶上縣的局勢有多嚴峻,夏昭衣非常清楚,在如此嚴密的監控下,柳河先生想要寄信收信,是一件可能将自己的性命都給搭入進去的事。
此份情誼,重比黃金。
收起信,夏昭衣心情沉重地裝入信封中。
呂庚和馮耀農雖然将生意做得大,但謹遵王豐年的吩咐,非常低調。
故而,遊子莊渡口這一片,壓根無人知曉左右兩間鋪子,如今也歸了他們。
但呂庚派來得夥計這次出手非常大方,直接給了九錢銀子,要求準備三間上房。
掌櫃的料定鋪子裡來了貴客,親自迎出門,一共隻來三人,走在中間的少女一襲紅色白絨鬥篷,眉目有幾分深思,掌櫃的越看越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見過。
後邊六個士兵各咬着串烤肉經過,随着掌櫃的目光,朝來人看去。
楊富貴和李滿頓時提起渾身戒備。
李滿的手在袖中裡邊按上了刀把。
六個士兵停下腳步,目光在少女臉上移不開。
夏昭衣有所感的,擡起眼睛看了過去。
掌櫃的回身沖這幾個士兵問好,問軍爺們吃得可好。
他笑得恭敬,暗中淌了滿頭的冷汗。
卻見為首的男人看着夏昭衣,忽的往後面退了一步。
“……軍爺?
”掌櫃的問道。
領頭的小軍官沒說話,依然望着夏昭衣。
夏昭衣的腳步沒有半分停緩,至跟前後上下打量這士兵,眉梢輕輕揚了下。
“見過姑娘!
”領頭的小軍官忙道,“姑娘,可還認得小人?
”
“認得,”夏昭衣冷冷道,“在我沒将你踢下江前,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