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華沒有婚娶,家中隻有一個老母親,但是六年前便病故了,現在他家一個人都沒有。
魏新華如果不在家裡,那想要找他,這偌大京都,便真不知道該去何處找。
現在整個京兆府,隻有朱岘和李從事知道魏新華罷官離開的事,暫時能瞞便瞞,不過看目前這情況,似乎都不用刻意去瞞,因為不會有人追究了。
“魏從事一定早便知道不對,所以先跑路了,他一直聰明,這次也洞察先機了。
”李從事說道。
朱岘搖搖頭。
他記得清楚,當時魏新華說要回來的,他離開不是跑路,他說的是要為定國公正名……
可是,他現在在哪?
“還有,大人,”李從事猶疑了下,說道,“今日梁大人被帶走時,那模樣可狼狽了。
”
“狼狽?
”朱岘望去。
李從事上前,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将今天梁乃被拖走的場景說出。
朱岘愣了:“竟這般無禮?
!
”
“梁大人是我們京兆府的大人,對我們梁大人這般,那對我們京兆府……”
朱岘舔了下幹燥的唇瓣,想起手裡的茶盞,端起來再度喝光,而後重新去倒。
連飲三杯,他将茶盞砰的放在案上,說道:“召集人手,我們京兆府的兵馬還有多少,都召集起來!
”
“大人這是要?
”李從事看着他,朱岘的這般模樣,似乎喝的不是水,是酒。
“我有話說,”朱岘說道,“事關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你快去。
”
一聽聞性命二字,李從事不敢耽擱,點點頭:“好,下官這就去!
”
看着李從事跑遠,朱岘握緊自己的拳頭,容色堅毅。
京兆府在京都,京兆十二衛除了絕對的幾支皇家衛隊,其餘衛隊京兆府都有直接調動的權力,不需同宣延帝請示。
因而,京兆府本身的兵馬其實不多,全京兆府機構辦事的文員加上衙衛和兵衛,全員加起來不過六百上下。
等朱岘将人手都集合起來才發現,有至少五十人跟魏新華一樣人間蒸發,剩餘的多數人臉上神情陰郁暴躁,他問了幾個才知道,這些人家裡不乏讀書人。
朱岘清點了一下人數後,心裡有個大概,他踩上李從事準備的椅子,出聲示意衆人望他。
大院燈火通明,京兆府的官員們擡起頭,這位生得高大,正當壯年的朱大人,胡子被風雪打的霜白,幾日沒睡好的臉,憔悴的像是老了十幾歲。
朱岘的心跳有些急促,他悄然深呼吸了一口,忽的高聲說道:“皇上有密令下來,不容違抗,自此刻起,京兆府全員上下,聽我号令!
”
李從事就在他一旁,聞言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擡頭看他。
朱岘雙腳都在發抖,努力鎮定自己,說道:“曹司戶,林司法,林從事,你們帶五十人去将這十年來還未封存入庫的所有案卷整理裝箱!
姜司錄,你帶二十人去往前衙,受理案件,錄入在冊即可!
劉長史,你帶一百二十兵馬守在大堂,保護姜司錄周全,若有人鬧事,當場三十大闆!
”
姜司錄驚道:“大人,現在嗎?
”
“現在。
”
“可現在這時辰不對啊,現在入夜,已快亥時……”
“姜司錄覺得有何不對,我京兆府外的登聞鼓都快被敲爛了!
”朱岘疾言打斷他,伸手指向外邊,“曆朝曆代,登聞鼓起,官員需将手中諸事皆罷,立即受之,不即受者,加罪一等,從中阻攔,一律重判!
而今呢?
”
而今?
姜司錄默默在心裡一翻白眼。
登聞鼓起,官員的确需将手中諸事皆罷,可天子更需虛心相聞,千古不廢朝。
而今,天子裝聾于先行,我等芝麻小官隻好作啞于在今咯。
“範節推。
”朱岘這時轉向另外一邊。
數日未睡好,今天又被劫了大獄,提心吊膽了一天的範節推苦逼兮兮的擡頭看着朱岘。
“你帶二十人陪同姜司錄去前衙,”朱岘說道,“如若姜司錄懶政,稍有懈怠和不作為,大刑伺候!
”
範節推一愣。
姜司錄氣得胡子都翹了一翹。
而朱岘已不理了,轉向了其餘人,繼續派令。
相較于衆人的不滿,李從事立在朱岘身邊,仍在驚駭,久久難以回緩。
寒風将院中火把吹得搖晃,那些燈火也在朱岘的臉上搖晃。
李從事身上起了一陣寒顫,朱岘,你這是不要命了啊……
這時,外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喝:“大人!
大人!
不好了!
”
現在這局勢,忽然響起這般張惶高叫,諸人皆心驚肉跳。
朱岘臉色慘白,朝外看去,鎮定叫道:“何事大呼小叫!
”
“大人!
”來人跌跌撞撞跑進來,用跌打滾爬形容都不為過,“大人啊!
”
“到底何事!
”朱岘裝不下去了,顫着聲音叫道,“你他媽快說!
!
”
你要吓死老子嗎!
“兵馬,兵馬!
”來人哭叫道,“兩千兵馬朝東平學府去了!
青山書院剛被屠完!
”
朱岘腳一軟,從椅子上跌了下來,好在李從事扶的及時,朱岘也運氣好,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你說什麼!
”
“青山書院被屠了?
”
“屠?
!
”
“現在去哪了?
”
“東平學府?
!
!
”
……
整個大院都驚了。
衆人驚詫的目光看向了朱岘。
這裡所有的文員官吏,絕大部分都是出自東平學府,兩千兵馬去往東平學府,這說明什麼?
“大人……”曹司戶顫着聲音叫道,“大人,怎麼辦?
”
朱岘手指痙攣般的抖動着,不受控制。
他預想過一百種一千種情況會變得多糟糕。
他真的有過預想和心理建設的!
可是等浪頭真的席卷打來的這一瞬,他才明白到底多可怕,多黑暗,多無力。
那是洶湧滾滾的曆史車輪在碾壓過來,蒼生在其下,毫無反抗能力,隻有絕望哀嚎。
“不怎麼辦,”朱岘抓着李從事的聲音站起,說道,“其實我早知道了,我說了,我有皇令在身,但是,有什麼辦法嗎?
我們有什麼辦法嗎?
”
衆人艱難的站着,看着他。
“你們各司其職,不容懈怠,跟我在一起就行,我保你們一定安全,”朱岘繼續說道,“如果你們敢逃,那……”
他虛浮的擡手,在自己的脖子前比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