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雷的目光落在了石頭上。
白白的小手握着石頭,上頭就是日光,背着光芒,石頭似也在發光。
“看着它。
”夏昭衣道,然後松開了手。
石頭落地,不過一瞬,卞雷卻覺得像是被放緩了。
他垂着眼睛看着落在地上的石頭,眼眸漸漸沒了光彩。
“你這是在幹什麼?
”宋二郎問道。
夏昭衣看了他一眼,邊收起鞭子邊朝青雲走去:“死掉很痛苦,扔塊石頭分散下他的注意。
”
還真是第一次聽到,宋二郎扯嘴,不冷不熱的一笑:“誰教你的?
”
夏昭衣腳步微頓,抿了下嘴,轉眸看着宋二郎:“我問你三個問題,換你也問我三個問題,你要問什麼都可以,行麼?
”
無緣無故冒出來這句話,宋二郎好玩的看着她:“你要問什麼?
”
“定國公府還在不在?
”夏昭衣開口便道。
宋二郎一愣。
女童站在那邊,眼眸大膽直白,定定的看着他。
她垂在身邊的小手握着長鞭,握的很緊,有微不可見的輕顫。
這樣的眼神,他覺得似曾相識,那是在戰場上面,最絕望時的堅毅。
“沒有定國公府了,”宋二郎回答,又道,“你手裡的鞭子,哪來的?
”
夏昭衣眨了下眼睛,擡頭看向湛藍湛藍的天空。
沒有風,天地都燥熱的難受,她早就汗流浃背了,後背的衣裳打濕,黏糊糊的貼着身子。
腳也很痛,筋骨又扭到了。
還有她的手,手背白嫩,手心早就塗滿了各種各樣的草藥,那是在山上爬來爬去給磨的。
但是,如今卻又像不存在這些難受與痛楚。
本來這具身體,于她就是陌生的存在。
她隻是想借着這具身體回家而已,哪怕父親兄長不見了,至少還有個二哥和小弟。
如果連家都不在了,那她回哪去?
“你怎麼了?
”宋二郎說道。
“鞭子叫千絲碧,”夏昭衣平靜着聲音說道,“我自己做的。
”
“你自己做的?
”宋二郎訝異。
夏昭衣收回視線,朝他看去:“為什麼沒了,真的是株連麼?
”
宋二郎奇怪的打量着她,點頭:“是。
”
“是我自己做的。
”夏昭衣說道。
宋二郎微頓,覺得自己上當了,忙道:“不成,那不算是一個問題!
”
“因誰株連?
”夏昭衣看着他,一點要讨價還價的打算都沒有。
“你關心這個做什麼?
”
“你先回答。
”
宋二郎抿唇,看着這個女童,輕搖了下頭:“這問題,我不想回答。
”
“為什麼不回答?
定國公府滿門抄斬,這定會昭告天下,我稍微去打聽一下就能聽到,你說與不說,都與你沒有任何損失。
”
“就是不想回答,”宋二郎說道,“我那第二個問題不作數,我要重新問你。
”
“你真不回答?
”夏昭衣道。
“到我了,第二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
夏昭衣收回視線,将長鞭挂在青雲身上,牽着缰繩要走。
“喂!
”宋二郎上前攔住她,“你還沒回答呢!
”
“你不回答我,我便不回答你,這沒什麼不對。
”
說話時,女童連眼都沒擡起,冷冷的看着地面。
“你跟我氣上了?
”宋二郎看着她的臉。
夏昭衣擡眸,望着他的眼睛:“因誰株連?
”
這女童倒真是倔強。
宋二郎失笑,又打量了她一番:“你到底為什麼要問這個?
”
“你回答我先。
”
“我不。
”宋二郎饒有興緻的杠上了。
夏昭衣牽着馬就要走。
宋二郎伸出手攔住她:“去哪?
”
“你回答我了我再回答你。
”
“我連尋常同你說句話都不行了?
”
“因誰株連?
”夏昭衣看着他。
“你倒真是個奇怪的女娃。
”宋二郎搖頭,“我不與你浪費時間了,你走吧。
”
“再會。
”夏昭衣冷冷道,牽着馬匹便走。
剛從宋二郎身邊經過,腰間忽的一重,緊跟着她就整個人被捧了起來。
她随即伸手去摘馬上的長鞭。
身子被人抱上了青雲的馬背。
她手裡的長鞭也揮了出去。
意識到對方沒有惡意後想要收勢,也來不及了。
宋二郎擡手去擋鞭子,吃痛的縮了回來。
掌心厚厚的繭都架不住這千絲碧的銳利,滲出了血。
夏昭衣回過頭來,怒瞪着宋二郎。
宋二郎更是惱怒:“你這女童,毒辣的狠,好心沒好報!
”
“我要你碰我了嗎?
”夏昭衣說道。
“她們還道你心性好,脾氣好,你跟這綠鞭子一樣,都是刺猬!
”
夏昭衣收回視線,将還沒有展開的千絲碧挂回馬背上,頓了頓,她看向宋二郎手裡的傷口:“給我看看。
”
“幹嘛?
”
“給我。
”夏昭衣伸出手。
宋二郎皺眉,還是将手伸了過去。
柔軟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指,兩隻手的大小和顔色都呈現出鮮明的對比。
夏昭衣檢查了下傷口,并不是很深。
她打開自己的小包袱,從裡面摸出一個小竹筒,小竹筒的蓋子擰開,她作勢要将裡面的粉末灑在宋二郎的掌心裡。
宋二郎趕緊縮手:“你要幹什麼?
”
“怕我下毒?
”夏昭衣好笑道。
“這是什麼藥?
”
“如你說的,你不能耽誤時間,”夏昭衣将蓋子蓋上,遞過去,“我知道你那邊肯定有随行的軍醫,但這傷既是我傷的,我自然要做出些補償,我這藥能讓你快些好起來,至少它不怕汗液滲入傷口。
”
宋二郎仍看着她,這女童,稀奇古怪。
“你時間很多嗎?
”夏昭衣說道,“拿去啊。
”
因為坐在馬背上,雖然個頭小,宋二郎卻仍需擡頭看她。
女童這樣下垂的目光,還真不是一個孩童該有的。
他頓了下,伸手接過小竹筒。
“你們都是好樣的,”夏昭衣又道,“戍衛邊疆也好,貶到此地剿匪也好,都是在保家衛國。
”
竹筒不小,但那是對女童的手掌而言的,現在握在宋二郎的大掌裡,顯得有些太小個了。
他手掌摩挲着,開口道:“那我不問你先前那個問題了,我重新問你,你到底什麼來曆,為什麼能知道這麼多?
”
而且所行所言與她這年齡實在太不相符,哪怕是京城那些女學裡面出來的貴胄子女,也不見得幾個能有她這樣的靈動和淡然。
沒想,女童側過頭來看着他,還是那句話:“因誰株連?
”
好吧,宋二郎敗了,不想再問,說道:“那你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