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群飛越群山古林,掠過荒荒無人的鄉野和燈火闌珊的村莊。
一隻大鳥拍翅翺翔,落入華光明耀的繁華城阙,收翅停在衡香城中一座不起眼的樓閣上。
屋中說話的人聽聞動靜,派一人出去開門,将陽台上的大鳥抱入進來。
同一時間,一隊走了兩個時辰才進到城中送酒的鄉民們結完賬後終于可以離開。
一個鄉民讓同伴們先走,他一路打聽,摸索去了卿月閣。
卿月閣門前白布垂簾,旗幡飄舉,讓鄉民暗道晦氣,他繞去側門,一敲門,便立即有人開門。
門内出來兩個家仆,一人問他:“你找何人?
”
鄉民從懷裡掏出一件滿是汗臭味的衣衫,攤開後将上面的字對着他們:“我記性不好,記不住名字,也不識字,那跑腿拉車的說,他都寫這了。
”
兩個家仆也不識字,彼此對看一眼,一人說進去找個識字的,讓他稍等。
在他們身後東側三十步外的巷道,休息了半日的支離等人正朝卿月閣走來。
蘇玉梅看着那側門,笑道:“這些家仆真好,沒有半點拜高踩低的作态,和和氣氣的。
”
支離坐在輪椅上,一臉與有榮焉:“那可是我沉大哥的府邸,沉大哥為人好,他身邊的人當然也好!
”
一行人走到側門口,門口的家仆和鄉民朝他們看去,支離擡手一拱,道:“老鄉,我識字的,我幫你看看吧。
”
接來老鄉手裡的衣裳,支離“咦”了聲:“這字還挺好看的。
”
語罷一目十行,看完後大驚,擡頭看着鄉民:“這衣衫是誰給你的?
”
鄉民結結巴巴:“餘,餘小哥給的,他說這事很重要,求我進城時幫一幫他。
他是個老實巴交的小夥子,經常幫我拉酒,價格比别人便宜,我就應了……”
“他現在人呢?
”
“有個老頭子催他,他就走了,他好像是說拉肚子才跑出來的。
”
“有勞了!
”支離擡手又是一拱,看向門口家仆,“杜軒先生可在,我有急事找,你就說我叫支離!
”
杜軒聞言後,和戴豫一并迎出來。
看着杜軒削瘦憔悴的清癯面龐,支離先慰問,而後将衣衫給他們看。
杜軒看完一愣,道:“糟了,此事竟将餘小兄弟給卷入了進去。
”
他收起衣衫,取出三兩銀子先謝過鄉民,而後将支離等人迎入進來,讓戴豫先招待。
在門後,杜軒将一名暗衛叫到一旁,叮囑他立即去甯安樓找趙甯。
暗衛領命,就要離開之前,杜軒又叫住他,肅容道:“一定要同趙大娘子說清楚,這位小兄弟是個很好的人,千萬别讓他有事。
”
“是!
”
靈堂裡,諸昌已入殓,棺蓋還未合,一塊白布蓋在諸昌拼合起來的屍身上。
支離等人上完香後,随戴豫去一旁偏廳喝茶。
問起何時下葬,戴豫道:“時間還未定好,少爺這些時日太忙,杜軒選了幾個日子,等少爺回來後由他定奪。
”
支離輕歎:“希望能找到那幾個害人之徒,委實可恨。
”
夜色越來越濃,支離不想回去,讓蘇玉梅和楊富貴他們先走。
這次來衡香,他們途中未遇到什麼艱險,隻有颠簸造成的疲累。
因為來得突然,衡香這邊沒有準備,他們今日都等不及齊墨堂的小管事為他們收拾房間,便先尋了間客棧下榻。
蘇玉梅他們先回去那客棧,支離跟着一個家仆去到之前夏昭衣所睡的小苑。
家仆推開一間房,點燈後同支離說先坐一會兒,稍後便送來熱水。
支離謝過。
下午睡了很久,這會兒他毫無睡意,将輪椅搖到窗旁,他将窗扇推開。
窗外清風入來,吹動他這幾個月養長不少的鬓發,尚還未脫稚氣的少年面孔在夜色下清新俊逸。
忽然,眼角餘光似看到什麼。
支離回過頭去,房間角落下,擱着一個小包裹。
好奇那個是什麼,支離搖着輪椅過去,從角落裡拾起這個包裹。
上面一塵不染,擺放的位置很随意,更像是被随手扔在這的。
“奇怪。
”支離說道,擡手解開包袱。
上面是厚厚一疊紙,支離翻開,雙眉輕輕皺起。
全部都是畫紙,沒有多少意境的畫,毫無美感,叙事能力卻很強,工筆談不上精緻,但落筆力道又足見功底。
“真奇怪。
”支離低低滴咕。
一張張看下去,他眨巴眼睛,像是想到什麼,可那感覺到了喉嚨口又說不出來。
在畫紙後面,還有一張紙。
支離攤開後輕輕念出來:“與離嶺之女書……我天!
”
他瞪圓眼睛:“這是,給小師姐的信?
!
”
可是給小師姐的東西,何故會出現在這個房間。
剛才領他進來的家仆說得分明,小師姐住得是隔壁,她怎麼可能把自己的信物放在這裡?
等等,不管是什麼,這是信件,都不應該在看。
支離忙要收起,結果一眼撇去,看到了下面幾行,他的手一下子僵住。
信上寫:吾時感大憾,若得其屍,觸其膚,舐其皮,剖其身,捧其心,何其美哉!
“什,什麼鬼東西啊。
”支離愣道,他皺緊眉頭,沒忍住,還是看了下去。
越看越覺得頭皮發麻。
“天呐,天呐!
”支離喃喃。
看信的褶皺,是被人碰過的。
師姐,看過了?
下面還有一個木頭匣子,支離手指冰涼,有些發顫,擡手将木匣子打開。
一股奇怪的氣味撲鼻而來,他被嗆到,勐烈咳嗽的同時将臉别向一旁。
恰好這個時候,幾個仆婦端熱水熱菜進來,一人最先看到盒子裡的斷指,吓得叫出聲。
支離險些沒拿穩,驚忙扶住木匣子,但盒中斷指滿溢,稍一傾斜,便滾下去數根。
支離全身僵硬,半響,他“呃”了一聲,朝她們看去:“我,我是空手來的,這個東西不是我的……”
因為坐在輪椅上,他一時不方便俯身去撿,稍稍脫離輪椅,蹲下身忍着惡心一根根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