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門鐵鍊被打開,兩個擔架擡入,各躺着一個黑衣人。
永遠熱鬧的衡香大牢裡,諸多目光紛紛看向那兩個黑衣人。
很快,他們就被人從擔架上揪起,手腕腳腕皆上鐵環,給固定在牆上,極大程度限制了他們的自由。
衆人一下議論開,問這兩人是誰。
還有人,沖送他們進來得士兵們發出噓聲。
士兵們沒有多留,把兩個黑衣人往牆上一綁後,提着空掉的擔架離開。
“喂!
你們是什麼人啊,怎麼關來和我們一起?
”
“還能說話不,看你們也沒遭遇什麼酷刑,你們咋了這是?
”
“你們身上這衣服,咋地,賊呐?
”
“如果是賊的話,那就很可恨了!
我家就遭過賊!
”
“對,我家也有!
辛辛苦苦幹了幾天的活,東西給我搶光了!
”
……
大牢裡烘亂開。
忽然,地牢的門又被打開。
衆人忙轉頭,舉目望去。
進來十人,為首得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獄卒和衡香衙衛的制服,後邊跟着的,卻是剛才送黑衣人進來的士兵盔甲。
衆人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才進來得人不是獄卒和衙衛。
沒人說話,大家忽然就保持非常默契的安靜,看着他們過來,經過,再離開,往大牢更深處走去。
過去良久,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被從大牢深處的石門後帶出。
雖是瘦骨嶙峋,老頭的身闆卻仍筆直,分明為階下囚,但目光異常明亮,銳利如刀。
直到他們經過一間牢房,那牢房裡關押着的人都忙圍來,緊緊盯着這老頭,卻不敢喊他。
老頭朝他們看去一眼,面無表情地被推着離開。
離開大牢,鐵門外面還有一排牢房,俨然是新建不久的。
大雨如亂箭砸地,聲勢浩大,老頭一出來便看到那一排新牢房前,坐着一個男人。
男人坐在輪椅上,微微低垂着頭,一頭墨色長發直垂,柔順溫軟。
天光在他臉上落下波折光影,他的眼眸阖着,睫毛長而翹,雖隻有側容,但極其俊挺的鼻梁和清晰可見的下颌線,半張臉亦能認定這是世間罕見的美男。
老頭的腳步驟然一停,目光刹那淩厲:“徒兒!
”
身邊的士兵們紛紛撐開傘,其中一把遮在老頭頭上。
然後,有人把老頭往前面驟然推去:“走!
”
“沈谙!
”老頭大喊,“大徒兒!
!
”
男子始終閉着眼,大雨大風中,如似雕像。
“他怎麼了?
!
”老頭回頭問旁人,“他這是怎麼了!
!
”
“走!
”
“少廢話,快走!
”
沒人給他回答。
待他們徹底走遠,沈谙才緩緩睜開眼睛,一雙深邃眼眸朝他們消失的方向看去。
張稷站在旁邊,問道:“為何裝睡?
”
沈谙淡淡道:“裝死那麼久,尴尬。
”
“……這也是理由。
”
“不然呢,”沈谙擡起眼眸,微微一笑,“跟他抱頭痛哭?
”
張稷面無表情,看向檐外疾号的大雨。
在他們身後這一排新牢房裡,沈谙所住的顧宅的仆人都關在這。
立安也在,不過他單獨關着。
王豐年離開前說不準他睡,于是立安到現在一直在受折磨,隻消一合眼,就會立即被人潑水或者揪頭發。
大約一刻鐘後,前衙有人撐傘跑來:“張執令,二小姐來了,簡将軍說速帶沈谙去前堂!
”
沈谙面帶笑容:“這位軍爺,容我問下,是隻有阿梨姑娘一個人嗎?
”
“對。
”
沈谙心裡面悄然松了口氣,旋即又覺一陣失落,低低道:“他,沒來。
”
“誰啊?
”跑來傳話得士兵問道。
沈谙笑笑。
張稷看向身後士兵,道:“執傘,并推沈大郎君去前堂。
”
“是!
”幾個士兵應聲。
這一排新牢房,是趙慧恩上任後造得磚瓦房,新是很新,但也很簡陋,風向稍微一轉,一排牢房都要遭殃。
而這些暴躁的雨天,對他們而言更是不友好。
沈谙的輪椅被人緩緩推着,檐下風正大,即便有士兵努力穩着傘面,他的頭發仍被大風吹向胸膛兩側,沿着清瘦的臂膀後揚,露出蒼白俊美的面孔。
顧宅裡的傭人們看着這個久違的家主,紛紛喊他。
沈谙沒有理會,剛才臉上卑謙爾雅的笑容此時消失不見。
他冰冷淡漠地看着檐外的大雨,夏家軍幾個士兵不時看他,都好奇他在想什麼。
實在是,這個男人的容色太過出衆,這樣若有所思的眼眸,深邃且惹人注目……
夏昭衣此時背對着公堂大門,站在公案前,低頭看着一本冊子。
大恒在她右邊,雙眸通紅,臉上神情悲痛。
除卻夏昭衣手裡的冊子,在公案上還有其他六本。
夏昭衣一目十行,看完後合上,語聲徐沉:“君生金鋪,無人生還?
”
“嗯。
”
“王總管事派去得那三人,是淹死,或是被劍所傷?
”
“仵作還沒給答複,但是屍體上都是有劍傷的。
”大恒說道。
他們都在王豐年手下做事,那三人跟了他很久了,早有感情。
聽聞他們的死訊,大恒實在難過。
公案上忽然傳來很有規律的敲擊聲。
大恒望去,少女纖細玉潤的手指在公案上交錯起落着。
除卻大拇指,夏昭衣沒有留長指甲的習慣,現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的指腹來回敲着桌面,聲音很輕,動作很緩,但很有節拍。
忽地,她指尖一頓,淡淡道:“不太尋常。
”
“大東家發現了什麼?
”大恒好奇。
夏昭衣不疾不徐道:“楚筝先後受重傷,第一次,康劍大哥的扁擔重擊了她的頭部。
第二次,是我。
如今,她行事決不敢張揚,隻會以偷襲暗殺為主,殺完人,洩完憤,她便迅速離開。
這些冊子就是證據,我不信她對這些會沒有興趣。
”
夏昭衣拾起一本冊子,看着冊子封面:“所以,她不可能抛屍。
”
大恒尚在疑惑她說得不尋常是什麼,這句話,讓大恒一下驚覺。
“對,三具屍體皆在水裡發現的!
”
“看來是有人把他們引到河邊,楚筝再出來殺人,”夏昭衣說道,“并且不是同時引去,而是分次。
楚筝再狂,她也不敢在受重傷的情況下自信能以一敵三個暗探。
而引他們去河邊的這個人……”
夏昭衣沒有說下去,停下的手指又緩緩敲響。
“我們執行任務時,絕不輕易離開,”大恒道,“除非……”
他沒有說下去,腦中在想有幾種情況。
“鄰裡如何說的?
”夏昭衣問道,“他們可有聽到什麼動靜?
可有被驚醒?
”
大恒搖頭:“都說是早上發現的,發現後便立即來報案了,當時王總管事還在審訊。
”
“首先排除楚筝親自上陣,”夏昭衣道,“她心高氣傲,不會裝弱扮小。
”
“對!
是弱小!
”大恒一凜,“除非是弱小來找我,聲稱有難尋求幫助,且離得不遠,就在附近,以及對我而言并不棘手,這樣我或許才會随之前去。
”
“現場确認,隻有三具屍體?
”夏昭衣問。
“嗯。
”
“根據舒小青所說,楚筝在衡香隻她這一個熟人,那麼那位‘弱小’,或已死,或……瀕死。
”
隻有少數可能,會被楚筝放過。
“大東家,屬下現在該怎麼做?
”大恒問道。
夏昭衣略作沉思,道:“先讓仵作判斷他們三人的死亡時間,再根據這時間範圍去打聽。
近來衡香不太平,到處都有失眠之人,河邊暗處無人瞧見發生了什麼,但街上走動的人,未必不會被其他人撞見。
”
“是,我們人多,便是遍撒網也要去問個究竟!
屬下這便去!
”大恒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