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我見遠山的火似乎已熄了。
”小刀說道。
風清昂負手而立,神情甯和清澹,屋檐的雨水打落在他身上,即便黏膩擰稠,他也不皺半下眉頭,不露出半分焦躁。
“這麼大的雨,山火當然會熄。
”風清昂澹笑。
“主人,我們還要繼續站着嗎?
”
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且天地大雨猶如垂天之幕,視野大打折扣。
“我在等那小女子回來,”風清昂說道,“她并未在這些人之中。
”
“主人看得清?
”小刀好奇。
“你瞧那些人的大緻輪廓便知,若那小女子在,衆人定都是圍繞着她。
”
小刀點了點頭。
“你若是困了,你便回吧。
”風清昂又道。
“主人,我不困。
”小刀說道。
風清昂看他一眼,眺回遠處,道:“你回吧,妻兒都在家等你呢。
”
伴着他話音落下,天上驟然一道銀電,暴雨變密集,被烈風成片自外吹來,嘩啦啦打了他們半身。
小刀身體發寒,但不是因暴雨,而是風清昂的話。
風清昂很少會提小刀那對妻兒,最近一次提,是兩年前的中秋,他拎着一串他自制的鹹魚敲響他家院門,說這些送他妻兒。
那中秋過後的六七日,小刀夜夜睡不好。
不過好在,風清昂沒多久便離開了衡香,直到一個月前才回來。
見小刀沒反應,風清昂眉心輕輕一皺:“還不走?
”
“是,那主人,小刀告退。
”小刀說道。
小刀轉身離開。
風清昂轉過頭去,看着小刀略顯句偻的背影,風清昂眉心之間的皺褶越來越深,向來溫雅清和的面龐露出少見的厭棄和痛惡。
俗世啊。
這便是俗世。
當年他在驚河精挑細選那麼久,挑出最有靈氣的這個小童帶在身旁,現在,哪裡還能在他身上瞧見半點靈秀,那出衆靈氣全然不剩,早已泯然于衆。
風清昂望回遠山,雲層上傾注而下的暴雨,攪得群山沸騰,狂風呼嘯橫掃,肆意暴虐。
忽的,風清昂唇瓣微微彎起,笑意重回。
也因為如此,才越發顯得那小女子出塵清逸。
·
在三拜山和點青江中間的北峽丘陵上,有個富裕村莊,也是三拜山最西北的村莊,叫寨水嶺。
這裡并未如深山那般下着大暴雨,但小雨仍彙作細泉,潺潺淌過村外山道。
才從土裡挖出來得破敗棺木因撞擊和沿路磕絆,棺木上的裂縫變大,待放下後,因無外力托扶,右邊木頭破開,整個棺材直接塌了。
内部早被打濕,枯敗碎亂的屍骨随流水跑出來幾塊,頭顱也咕噜咕噜滾動,卡在了碎木上。
幾人立即收拾,撿骨入布袋,棺材的碎木也被收拾,描有紋洛圖桉的棺材内壁的木頭被掰砍下來,也一并帶走。
從下山到離開,他們手腳利落,小片刻不到,院中隻剩殘破的半具棺木,空無一人。
天色漸亮,澹光越過寨水嶺的大小屋舍後,落在與寨水嶺有數座峰嶺之隔的一座小院。
木階和青镂花窗被澹光拂過,屋室變明亮,那些被裝進布袋裡的屍骨被重新在地上拼湊好,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在,并未在路上丢失。
一隻短短圓圓的手捏着把卷尺,從頭骨開始,逐一将這具屍骸量去。
屋内還有三個男人,幾人身高都偏矮,膚色偏黃,歲數在二十到四十内不等。
三個男人沒有出聲,也沒上前幫忙,目光都在打量這具屍骸。
直到屍骸旁的男人量完,卻不說話,而是蹲在一旁沉思,其中一個男人才終于開口打破沉默:“十五,怎麼樣?
”
被稱呼為十五的男人澹澹道:“是男的,也符合唐相思的身高。
”
“骨頭呢?
”
“看着是年輕人的骨頭,但是,”十五擡起頭看着他們,“我在想唐相思的骨頭會是什麼樣,是年輕人的骨頭,還是……”
其餘三個男人都一頓。
“是啊,我們也說不好唐相思該按什麼算。
”金八道。
“他是至興五年生人,如若按至興五年算,那麼到現在是……”金九道。
“不用到現在,”金十一看向地上骸骨,“如若他就是唐相思,那麼是五十年前了,而不是現在。
”
“那,到底是不是?
”金八看向在地上蹲着的十五。
十五搖頭:“不知道。
”
裡間傳來金十二的聲音:“八哥,九哥,過來看看!
”
幾人立即過去。
裡間桉上擺着棺材木闆,金十二已将上面的圖紋全部摘抄下來。
待人都過來,他起身喜道:“這是個星宿之題!
對應得上煌甯十六陣圖,但有一處故意缺失,想是留着讓我們去查!
”
“如何查?
”金八道。
“煌甯十六陣圖,你不會背嗎?
”金九道。
“十六陣圖,每一陣都有數百多顆星子,這很難背得下,”金十二朝紙上指去,道,“缺失這一塊,屬于第七陣,我們得去……對了,東平學府,或者,屈府!
”
“屈溪翎?
”
“嗯,她府中有衡香最大的藏書閣。
”
幾個金家兄弟你看我,我看你,皆覺難度不小。
“令人去晔山一查,如何?
”金八道。
金十二想了想,道:“可,晔山要派人去,但屈府這也得再想想辦法。
”
相比之下,東平學府反倒是最簡單的,随便令一個學子去跟先生請教即可。
但怕就怕,術業專攻,一些孤僻詭秘的星象,别說東平學府的先生,就是專好星象一學的術家都弄不明白。
窗外傳來非常急的腳步聲。
幾個男人擡頭看去,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從屋外進來,恭敬一擡手,道:“寅時雨方靜,在外似看到官兵身影。
”
幾個金姓男人非常平靜。
金八問道:“來了大概多少人?
”
“看不清,不少于十個,但确認對方是官兵。
”男人道。
“也不算多,”金八看向其他兄弟,“幹掉,還是?
”
金九想了想,道:“他們尋不到這裡來,不理。
”
他們所在這座院很難輕易進來,和寨水嶺隔着數座高山,不說翻山越嶺,便是直走,都需走半個時辰。
若不知暗道,但非要進來,便隻有一個方法,長一雙翅膀,自高空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