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固與趙唐離開後沒多久,東平學府送來拜帖,明日有六位先生要登府拜訪。
夏昭衣才收下信,廉風書院的楊老院長來了。
楊老院長攜五份文章和十幾份拟定的有關興文潮的告示和相關過來。
這五份文章各有新意,辭工皆絕佳,他們挑不出最好的,排不出名次,争議頗多。
而興文潮的告示和相關,則來自于夏昭衣在河京寄來得信。
對于興文潮,楊老院長大為盛贊,若說赴世論學是為心懷報複的有學之士們而設,那麼興文潮,則屬于全天下的人,不管有學無學,不論貧賤富貴。
随楊老院長一并來得幾位先生也贊不絕口,幾人一直聊到天徹底黑下才離去。
他們前腳離開,後一頭,在外等候多時的衡香新刺史來拜見。
等他們也終于走了,林雙蘭和屠小溪、馮安安一起,在外悄悄探頭,朝茶廳裡張望。
少女單薄纖細的側影坐在椅子上,低頭正在看文章,不見半點疲累,脊背挺拔端正。
聽聞動靜,夏昭衣轉過頭去,見是她們三個,她将文章放在一旁,沖她們彎唇微笑。
林雙蘭她們進去,也微笑:“阿梨姑娘。
”
夏昭衣道:“有事找我?
”
三個姑娘們對視了眼,林雙蘭很輕地道:“是那個女兵營……我們三個,也想去。
”
夏昭衣笑道:“獵鷹營,不是女兵營。
”
“啊?
”馮安安一愣,“不是說,隻收女兵嘛。
”
“嗯,隻收女兵。
你們三個,今日去報名了嗎?
”
馮安安吐舌頭:“那隊伍太長,我們排了幾個時辰都沒有輪到……”
夏昭衣笑了笑,看向屠小溪:“小溪,你也去排隊了嗎?
”
“嗯,我也去了。
”
“明日你不用去了,兵營需要不少文官,你直接去找杜軒先生,讓杜軒先生為你安排。
”
屠小溪一喜,眼睛大亮:“阿梨姑娘,你是說,我是獵鷹營的兵了!
”
“是文官。
”夏昭衣笑道。
林雙蘭和馮安安在旁目露羨慕,夏昭衣對她們道:“你們若是也能苦練出一手好字,我也為你們開後門。
”
馮安安為難道:“我不愛寫字,我還是去練力氣吧。
”
夏昭衣道:“術業專攻,都可以,若是又愛寫字,力氣又大,那更好了。
”
林雙蘭見夏昭衣手邊茶幾上都是文章和書冊,知她還有很多事要忙,不好多打擾,又聊幾句後,她便和馮安安屠小溪告退離開了。
夏昭衣拾起未讀完的文章,擡手揉了揉額頭,繼續去看。
茶廳裡的燈火一直敞亮,無數雙眼睛隔着順于湖遙遙望着這頭,從黃昏至夜深,燈火未滅。
順于湖另外一頭的文和樓上,幾雙眼睛也看着這邊。
在這幾雙眼睛後邊,是正争執不休的文士們。
赴世論學已近尾聲,當初濟濟一堂的文和樓,如今人走了大半。
留下得都是滿腹才學的,一邊誰也不服誰,一邊又會抱團分派系。
有按地區語系分,有按志同道合分,還有出身貴賤分。
什麼六茶士,江南九客,竹州七才等,名号取得尤其響亮。
而他們有時争執的原因,甚至隻是一個很小的細節被無限放大,能升至天文地理,或叛國背祖。
現在,這些人又在吵,引經據典,連類引譬,非要論出個高下。
支離坐在角落裡,一身學士打扮,還帶了頂帽子。
在他一旁,是東平學府的姚臻。
自為好友卓昌宗之死四處奔走後,如今姚臻在衡香漸漸得到王豐年的一些重用。
現在,支離和姚臻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前站着的那三人。
樓下大堂吵得越來越兇,有一人拍案起身,跟人吵得面紅耳赤。
全場目光皆看去,那三人都無動于衷。
“支小公子。
”一個很輕地聲音在支離身後響起。
支離回過身去,認出是知語水榭的人。
來人将一份信函遞來:“我尋了很久,可算找到小公子了,這是大東家要我給您的。
”
支離接來,溫和道:“有勞了。
”
信正是舒小青寫給夏昭衣的,支離一行行看去,俊秀的濃眉皺起。
“可惡……”支離很輕地道。
姚臻不好過問旁人信件上的事,隻道:“信上所說之事,莫非很嚴峻?
”
“哦,倒不是,”支離收起來,“我氣惱這些人,怎不讓我小師姐喘個氣,小師姐多累啊。
”
思及那少女利落清爽的從容模樣,姚臻佩服道:“阿梨姑娘是個了不得的人,望前後百年,隻此一名。
”
支離清逸一笑:“嗐,這前後百年也好,千年也好,一名也好,百名也好,都是些虛名,我小師姐看不上,誰在意呢。
你看這大堂裡的人,争來争去的,放我小師姐身上,誰要去管什麼高下。
”
姚臻笑笑:“支小公子也是個灑脫之人。
”
支離看向那三人的背影:“既然事多,那我便不等了,我這就去将這三人拿下,隻是這審問,或許要麻煩你了。
”
姚臻忙道:“能為阿梨姑娘做事,怎談麻煩二字呢,是我之大幸。
”
“哈哈,不至于如此,走吧!
”
支離起來使了個眼神,坐在他不遠處的幾個模樣較為清儒,同樣扮作文人士子的夏家軍們便起身,不動聲色地朝那窗口走去,将那三人帶走。
姚臻随後跟去。
支離去到那三人立着的窗口,目光穿過順于湖,看向遠處的知語水榭,這個角度望去,看得确實清晰。
支離将手中折扇打開,在身前輕搖,思及信上内容,他神情變得嚴肅。
舒小青是舒月珍的侄女,舒月珍一直在替顔青臨辦事,而楚筝,曾是顔青臨手裡的刺客。
楚筝之死傳了回去,對于已經大為損兵折将的顔青臨而言,不過死了一個叛徒而已。
但是,楚筝所死的地方,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這其他人,可不知道楚筝背叛了顔青臨。
現在相當于,顔青臨被誤打誤撞卷入其中。
信上提到,顔青臨的手下死得越來越多了,除卻之前在河京慘死得那一批之外,這一個月,在各地都有無數傷亡。
其中一個僥幸活着的人聲稱,有一個老人,手法刁鑽,心狠手辣,武功奇高,自稱姓方。
這個方姓老人,将來衡香。
也是這句話,讓支離現在不開心。
此前在衡香被小師姐一網打盡的以方貞莞為首的方家人,也是姓方。
若說金家是那些人的匠工,那麼方家,便是那些人的殺手。
方家世代習武,個中高手不絕,能得顔青臨手下刺客都說武功奇高的人,支離在想,會是一個什麼樣的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