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臨甯的路逆風逆水,且季家在渡安口所闖的禍,讓本就重兵把守的松州局勢更為嚴峻,夏昭衣和沈冽決定繞開松州,沿最東邊的古夏山脈先去廣骓。
二人都是極其擅長野外奔襲的人,所選之路避開大道和水路,要麼是斂盡平野的大山,要麼是久無人至的長林。
一路說話甚少,多是交流路線,一停下休息,便頗有默契去分工。
夏昭衣照看林中虎傷勢,或生火煮水熬湯。
沈冽負責打獵,上山下江,身手一流。
林中虎學着夏昭衣搭木架的手法,偶爾一起生火,要麼便去伐木劈柴。
五日後,一場滂沱大雨攔了他們的去路,夏昭衣提前尋了個位于半山的破敗廟宇,恰可供一夜休息。
大雨漫天漫野,掀起巨大的潮霧,林中虎清理完馬匹,回來後忍不住在門口止步,擡頭望着天光倒下的雨。
烏雲積厚在浮空,黑壓壓漫向天邊,不時有閃電撕破蒼穹,偏偏又聽不到半個雷聲。
檐外一陣風吹來,因是背風坡,所以絲毫影響不到他,這麼大的暴雨,他仍一身清爽。
林中虎輕悠悠歎氣,暗道此少女真乃妙人。
身後傳來些許動靜,林中虎回過頭去,但見少女靠着破舊的供台,沉沉閉着眼,沈冽正将她輕柔扶起,一手護着她的頭,防止磕在供台一角。
林中虎沒出聲,看着沈冽将她扶到地上的軟毯上,并輕輕蓋上外衣,才說道:“你們俊男美人,着實般配。
”
沈冽微頓,擡眸望去。
不見喜怒的一雙黑眸,哪怕相處了數日,仍讓林中虎猜不透。
但莫名的,林中虎今日膽子出奇的大。
“你,你喜歡這夏姑娘,”林中虎又說道,“可你不敢說。
”
沈冽沉默了下,冰冷道:“與你何幹?
”
“夏姑娘也喜歡你,”林中虎不怕死的繼續說道,“可她待你并非男女之情的喜愛,你若不說破,她便一直将你視為友人,長此以往,你如何是好?
”
“……”
“連她睡着了都不敢多碰一下,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動不動偷偷瞧她,你可知天下豪傑諸多,像她這般聰慧靈動的美人,多少人會喜歡。
”林中虎又道。
沈冽收回視線,垂下眼簾看向熟睡的少女。
她的呼吸清淺,臉蛋豐盈飽滿,秀麗白淨,很小的一張巴掌臉,雙眉是舒展的,應該睡得不錯。
多少人會喜歡她,沈冽從未去想過這個問題,但他知道,她名揚天下的前世,喜愛她的人,早如過江之鲫。
她當得,應得,不論她的前世或今生,沈冽皆不覺得有任何酸澀之感,這樣耀如辰星的她,不被人喜愛追求,才是荒唐離奇。
而于他,他自是想成為她的情之所鐘,如若……她肯談情的話。
沈冽極難想象,她會有談情說愛的那一日,或許她太不食人間煙火,太清然出塵,即便他将她放在心中最柔軟之處,念念不忘,朝思暮想,他卻都想象不出與她攜手人間,共話天涯的那一幕。
這個當世無雙的少女,她心裡裝着的是四野八極,而非人間情愛。
沈冽的眸光不自覺變得溫柔,意識到後,他轉開了自己的視線,這,不妥。
“……你若不敢說,我倒是可以幫你試探,”林中虎低低說道,“咱們都是男人,我懂你的。
”
“你話有些多,”沈冽冷冷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
”
“你這,你這還真是好賴不分。
”林中虎說道。
沈冽沒再說話,起身往外走去。
沿着古刹檐廊,沈冽在飛檐下止步。
視野極其遼闊,遠處天江之中,一長片連營鋪平在天際。
那是廣骓的逐袁營,和秋雨營,摧石營一樣,在大平朝的兵制軍改前,都為漢神營,歸屬于勳平王晉宏康麾下。
而相比起秋雨營,摧石營,真正保留着漢神營主力的,便是這支逐袁營。
在這裡會看見他們,沈冽不覺意外。
不過此次隻是路過,待天晴後,他們會往西北方向而去,遠遠繞開廣骓,所以不會去到那邊。
沈冽面淡無波,黑眸深邃悠遠,靜靜看着煙雨裡的兵營,暮風攜雨,落在他身上,清寒料峭。
夏昭衣隻睡了一個時辰左右,醒來緩了片刻,林中虎朝外指了指,悄聲同她說,沈冽一直站在外面。
夏昭衣出去,少年挺拔的身影立在昏黃天光下,單看背影,便覺他心事頗重。
“沈冽。
”夏昭衣說道。
沈冽微頓,回過頭來,見她單薄身形,忙走來說道:“才睡醒麼,出來會冷。
”
夏昭衣笑了笑,朝他方才所望眺去,走去說道:“在看什麼呢。
”
寒雲當頭,天盡頭的連營,一片燈火煌煌。
“那邊是廣骓,”沈冽說道,“那是逐袁營。
”
夏昭衣點了下頭,說道:“廣骓因季家一事,那些世家怕是都不好過了。
”
“秋雨營也是。
”沈冽說道。
想到林副尉的事,他側眸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恰也想起這個,轉眸朝他看來。
四目相接,夏昭衣眸中浮起笑意:“看你神情,你已知道秋雨營的那個林副尉死了,還與我有關。
”
沈冽亦笑了,望着她烏黑水靈的眼眸:“嗯。
”
“是我殺得,”夏昭衣望回遠處,歎息說道,“季家的人委實沒用,竟就由着他将刀子揮向自己的家人,若我未去,可能那些女眷會被殺個精光。
”
“也許對于這些世家而言,一些所謂家人,是可以用來犧牲的。
”沈冽淡淡說道。
夏昭衣笑了笑,沒有接話,伸出手來去接檐下的雨。
雨水無序的打落在她纖細修長的指上,能清晰聽到滴答聲,畫面卻似安靜了下來。
“阿梨,會冷的。
”沈冽說道。
“李氏一直想殺我,”夏昭衣笑道,“從今之後,宋緻易的人會一直追着你,而李氏和宋緻易,他們彼此又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你瞧,真的是亂世呢。
”
沈冽轉眸看着她玉琢般的精緻側容,認真說道:“阿梨,你志在何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