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東西,夏昭衣和支長樂從側門離開,老佟獨自走前門。
側門外是個小菜場,人頭濟濟,熙攘不停,支長樂給夏昭衣開道,保證少女暢行。
離開菜場後,支長樂一眼瞧見路邊一個瘦骨嶙峋的小童,小童手裡撿了大把被踩爛的菜葉,正撕下一片往嘴巴裡塞。
支長樂皺了皺眉,回頭看向夏昭衣,低聲說道:“阿梨你瞧,可能是流落過來的流民。
”
夏昭衣朝女童看去,目光落在女童滿是膿瘡的光腳丫上。
支長樂又道:“便是想幫她,也隻能幫一時,而天下需要他人幫助的人還有那麼多,我們幫不過來的。
”
夏昭衣想了想,說道:“我試試。
”
語畢擡腳走去。
小童嚼着菜葉,覺察有人過來,當即惶恐往後面退去,将手裡爛菜葉藏在身後。
“别怕,”夏昭衣說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人請你吃幾頓飽飯,但需要你勇敢一點,你可願意?
”
小童沒有說話,雙目仍圓睜,眼眶泛起紅暈,是被生生吓出來的眼淚。
支長樂見狀,在五步外停下,沒再靠近,恐自己吓到她。
夏昭衣俯身下來,湊在瑟瑟發抖的小童耳朵旁邊很輕很輕的低語。
巷弄的風特别清寒,六月的日頭也覺得冷,小童聽着她的聲音,像是聽懂,又像是沒有聽懂,眼淚不受控制的,一顆顆的往下掉。
夏昭衣沖她笑道:“記住了?
”
小童垂下頭,擡手抹掉眼淚。
“支大哥,”夏昭衣看向支長樂,“我們走吧。
”
一路去往官衙,行過數條大道,穿過幾個市集和巷弄,邁過數座古橋,路上所見又有諸多流民。
支長樂這次沒再出聲。
夏昭衣也沒有再上前同這些流民說什麼,安靜走着。
越近官衙,往來的車馬越多,許多流民席地而睡,角落裡靠着長長一排。
幾輛闆車被人推來,闆車上面放着很大一個木桶,那些流民見到,頓然一哄而上。
推闆車來的幾個男人用大木勺子舀水在碗裡遞給他們,揚聲問還有誰要。
碗的數量不多,争來奪去,不知多少人共用一碗。
“倒是心善,”支長樂邊走邊小聲說道,“就是不幹淨,流民中若有什麼易于傳開的病,便糟了。
”
夏昭衣沒有說話,視線已經能看到遠處的官衙側門。
眼下還早,約莫辰時二刻,但她确定官衙大門那邊已經人山人海了。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被我們騙來。
”支長樂又悄然道。
“會的。
”夏昭衣說道。
“當真因我和老佟嘛?
”
“嗯。
”
支長樂小聲:“……我和老佟真有那麼大魅力嗎。
”
夏昭衣笑起,看向支長樂:“支大哥,你自信點,這些年你和老佟英氣了很多,氣宇非凡。
”
支長樂老臉一紅:“哪裡哪裡。
”
夏昭衣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面掌心大小的鏡子:“來,照照看。
”
支長樂:“……”
粗厚的手接過鏡子,支長樂難以置信:“阿梨,你,你還随身帶着面鏡子啊。
”
“鏡子用處很多的,随身帶着以防萬一。
”
支長樂點點頭,舉起鏡子對着自己的臉照了照。
氣色很好,五官雖然有不少缺陷,但勉強還能看。
他這類歲數的男人其實該留胡子,但是支離嫌他和老佟有胡子邋遢難看,他們便都剃掉了。
反正跟着夏昭衣和支離,他們對諸多世俗和所謂禮節早就不放心上。
眼下一照鏡子,支長樂發現他還是沒胡子好看,大方幹淨,以及他的皮膚雖然麥色,還有些粗糙,但是皮肉飽滿,的确比同齡人顯得年輕和有朝氣。
我這濃眉長眼的,确實精神好看,支長樂在心裡想道。
遠處藏在暗處跟了他們一路的人看傻了眼。
“……他該不會是在照鏡子?
”一人說道,“還是當街?
”
“一大老爺們的,他有病嗎?
”同伴一臉嫌棄,目光悄然往附近一座客棧望去。
這座客棧的角度很刁鑽,他們暫時看不清裡面人的情況,但可以猜到,裡面的人絕對也看到了這個大老爺們當街照鏡子。
的确,負責招支長樂和老佟的那名随從,方才差點沒拿穩手中茶盞。
他保持着端茶姿勢,訝然地看着支長樂和那名少女。
少女背對着他們,昨日在墨坊面前同支長樂打過照面後,他便派人一路跟蹤支長樂。
回來的人說,支長樂身旁還有一個少女,沒看到少女的臉,但少女的身段絕佳,背影清瘦窈窕,堪稱極品。
随從跟在章之身旁三年,章之又是田大姚身旁一等一的頂尖謀士,所以随從早便見慣了美人,對什麼極品不極品的,他沒多大興趣。
現在看了眼,少女身材的确可以,但這位殺人放火的壯漢,你當街舉個鏡子是怎麼回事?
眼看支長樂收起鏡子,和少女有說有笑,連耳根都通紅。
随從心底輕歎,也許,是一些癖好吧。
有癖好的人随從見多了,倒也不足為奇。
想到正事,随從放下手中茶盞起身,對一旁的近衛說道:“可以準備了。
”
“好!
”近衛應聲。
人都是有軟肋的,要将一個人收為己用,除卻他身上有吸引自己的可取之處,還得清楚知道這個人的軟肋是什麼。
眼前之人,既是身負數條血債的兇手,又可見和此少女關系親近,那麼對付起來便着實太容易。
前衙那邊的風波,随從在來的路上收到不少消息了,雖說他昨日給對方的時間是今日黃昏酉時,但考慮到對方可能真的趁此前衙之亂去對黃刺史做什麼,而後惹更大的麻煩,所以随從決定提前行動。
至于此人值不值得當大器用,招來了再說。
田大姚這些年求賢若渴,亂世雖然人才輩出,卻也一将難求,那些史書上赫赫有名的亂世戰将,除卻識于微時的,哪個不需得費點心機留住呢。
前衙那邊的動靜,導緻這條斜街張望的人大量增多,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前面那些商會的東家們派來打探情況的。
夏昭衣和支長樂在靠近後衙側院時變得警惕,方才還有說有笑,現在嚴肅凝重。
随從下樓後,站在客棧窗内朝遠處一個男人投去眼神。
男人點頭,令一旁喬裝的菜農可以開演了。
菜農登時大怒,朝一旁挑擔的腳夫打去。
腳夫怒罵一聲,同他厮打。
兩人邊罵邊打,波及到身旁路人和小販,于是這些事先安排好的人手全部加入混戰。
街上瞬間被惹起極大的風波,更多無辜人的被殃及,并朝前面好奇回頭張望的壯漢和少女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