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将手裡的籃子放在石桌上,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郭庭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眼眸不掩審視。
“你不必要這麼防我,”夏昭衣說道,“我若真的是什麼不懷好意的人,你覺得,你身上除了這條命,我還能貪圖到什麼?
而我若是想要你這條命,我去官府告發你了就是。
”
“我聽不懂。
”郭庭說道。
夏昭衣看着他:“我理解你為什麼要這樣,畢竟株連二字并非兒戲,憑着你和夏二哥的關系,你和你的娘子可能都難逃一死。
”
話音剛落,她眼前便衣袂一晃,一隻大掌頃刻握住了她纖細的脖子,稍有拿捏,便能擰斷她的脖子。
“你到底是誰。
”郭庭冷冷的怒瞪着她。
小女童沒有絲毫躲閃,甚至眼睛都沒有眨,任憑自己的脖子在他手掌下,沒有一點畏怯之意。
“我說了,我認識孫大哥,”夏昭衣平靜的說道,“你們之間的事情我知道很多,尤其是關于夏二哥的事情,我知道的更多,你……不想聽嗎?
”
郭庭的手沒有離開,依然還在她的脖子下面,甚至加重了一些手裡的力道。
“你若就這樣殺害了我,我家中哥哥不會作罷的,”夏昭衣又道,“我來這裡找你,護院看到了,帶我來的先生也看到了,我一失蹤,你必定會引人懷疑。
你不要忘了,我可是拿着詹陳先生的親筆推薦信來的,你這一掌在我的脖子上捏下去,你可就要成為這衆人矚目的焦點了,哪怕你能将我的屍首處理得當,可抽絲剝繭下去,你怕不怕被人翻出你和夏二哥的交情?
到時候,你保得住保不住自己的家?
”
“你在威脅我?
”郭庭怒道。
夏昭衣面淡無波,絲毫不因他的怒意而有任何波瀾:“我來這裡不為其他,我就來問你兩個問題,第一個,定國公府到底犯了什麼事情被宣延帝定罪,以至滿門抄斬。
”
郭庭一頓,狐疑的看着她:“你不知道?
”
“此事未曾昭告天下吧。
”夏昭衣又道。
她原以為定國公府幾世勳貴,所行福國利民之事多不勝數,碧血丹心,名望榮極,且定國公和世子才因抵抗北境入侵而戰死,為國捐軀,所以輕易不會定罪,即便定罪也會昭告天下。
可是從她來京城後的所見所聞所得來看,根本就沒有,那消息靈通的小乞丐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說和甯州潘家有關。
滿門抄斬,夏昭衣想到的便是謀逆,可絕不會就這麼簡單。
誰謀逆,二哥嗎?
滑天下之大稽!
一個連定國公府的榮華富貴都不想要,一心想去江湖之遠,泛舟喝酒,當個遊俠的二哥,會謀逆?
脖子上面的力道微微松開,郭庭收回了手。
他看着夏昭衣,眸光裡面的疑慮并沒有一絲消除,冷冷的說道:“你竟想問這個?
”
“對。
”夏昭衣說道。
她大費周章,折來折去,就是想要問這個。
這個比什麼都重要,比她的命都重要。
“那沒什麼可問的了,”郭庭看向那邊的木柴,淡淡道,“定國公府叛亂,上對貴妃不敬,對内結黨營私,于外勾結外患,于下暗中竊取赈災之糧,還數次捐贈上萬兩白銀給各地叛亂。
他們所行大逆不道,一切咎由自取,滿門抄斬都是輕的了,所以,你若真是孫大哥的什麼人,這些事情,你少聽少問,否則對你沒有半點好處。
”
“對貴妃不敬?
”夏昭衣看着他,“哪個貴妃?
如何不敬?
”
“你何須細究?
”郭庭眉頭一皺,瞪着她,“你一個才多大點的小女娃,你能懂什麼?
問這些惱人之事作甚?
”
“好,”夏昭衣點頭,“那我問第二個問題,夏二哥的屍體……葬在何處。
”
郭庭放在石桌上的手微微一緊,并且夏昭衣還清楚看到了他眸子裡面一閃而過的狠光和殺意。
“你問這個幹什麼?
”郭庭冷冷的道。
“祭拜,”夏昭衣輕聲道,“是,是扔在了哪裡了嗎?
”
問出這個話的時候,她的聲音有一些哽咽。
方才被郭庭掐着脖子都未曾喑啞,現在隻覺得胸悶的透不過氣。
當初知道父親和大哥的死訊時,她一個人在茫茫雪原上發着呆,空氣稀薄的難受,令她呼吸困難。
她以為那樣的窒息和絞痛不會再出現了,可是再一次睜開眼睛回到這個世界,她屢屢痛不欲生。
初次聽聞定國公府出事之時,在叢雲市集外見到匾額被換之時,入夜在墳冢前所見一片荒涼之時,在定國公府故居重遊之時,以及現在這樣的秋色清晨裡,惠風和暢。
她從來不知道仇恨是一種什麼滋味,可是現在,這樣的仇恨已經快要将她生生吞噬了。
郭庭唇角勾了抹嗤笑,說道:“滿門抄斬的人,你指望能有人安葬嗎?
”
“那,扔在哪裡了?
”
“西邊攜來山,外坡那邊的古林,過去這麼久,屍骨早就不在了吧,那邊多狼。
”郭庭淡淡道。
夏昭衣指尖緊握,深深的嵌入掌心裡,鎮定問道:“那你可知,在古林的哪一處?
東,南,西,北?
”
“這我如何得知?
”郭庭眉頭一皺。
“你就……不曾去祭拜?
”
“何必,”郭庭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角,“你覺得,我有去的必要嗎?
”
“我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郭庭先生,”夏昭衣從竹籃裡面拿出一張紙,推了過去,說道,“你擅于作畫,能否為我畫上?
”
郭庭冷冷的看着她遞來的紙,再擡眸看着她,他摸不透這來曆不明的女童。
“我真的認識孫大哥和夏二哥,”夏昭衣說道,“即便你再不信,現在也不過隻是畫畫而已,這不會成為什麼把柄,就算我拿着這張紙去告發你,你也大有理由可以賴掉,你無需這麼防我。
而我讓你畫畫,我是想要去祭拜夏二哥。
”
郭庭皺眉:“我說了,屍骨肯定不在了。
”
“我還是想去,”夏昭衣低低道,“我去看一眼也好,我就是想去。
”
郭庭沉了口氣,将紙推掉,說道:“不必這麼麻煩,那邊很好認,我直接告訴你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