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數載,幾度春秋,她當年便是從這裡快馬奔赴西北的。
這裡也是帝京出來的大軍的必經之路。
廣袤無人的原野,夕陽浮雲染得天邊一片金燦,大風一蕩,擺動的長草似秋日麥浪,搖搖晃晃着,卻有誰都無法比拟得上的平定人心的力量。
那是遠古天地傳遞而來的旺盛生命,是大地之母在孕育萬靈。
就連風,都像是從遙遠的過去吹拂至今。
夏昭衣的眼眸變得深邃而悠遠,投向更西北的大地。
自平原一路去往山地地帶,這些安詳甯和很快不複存在,将被焦土廢墟,白骨荒野所取代。
當年一路殺進仄陽道的北元大軍,見人就殺,留下一條生靈塗炭的千裡血路。
沒有糧食了,便搶,糧食搶沒了,便食人。
到處都是他們的食物,劫掠者的勇猛和冰冷殘忍的殺戮,讓他們暢行無阻,手中屠刀直逼永安古都。
李據就是這樣被吓怕了。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望了一陣,夏昭衣勒馬回過身來,看向南方大地。
支長樂從袖中抽出一卷紙打開:“阿梨,走吧,我們從頭開始。
”
夏昭衣唇邊莞爾:“不是從頭開始,支大哥,我們是現在才正式開始。
”
“好!
”支長樂點頭,目光堅韌明亮,“現在開始!
”
紙上所畫為遊州地圖,夏昭衣從師父所給的輿圖上臨摹而下,一路過來,紙上被她勾勒出大片可行路線,标注細描得密密麻麻。
一條路線代表一條商道,一條不行,便換一條,備選方案亦皆列在其中。
求人不如求己,她親自用腳走過的路,用眼睛望過的山河,她便有了自己的判斷和定奪。
甚至,她還能造路,如若那些村莊不允,她便自己帶人跨山越嶺,修築棧橋。
有志者,事竟成。
“報!
”
快馬送來書信,騎兵自馬背上躍下,奔入位于李根山的平蘭軍大營。
“将軍,詹松的兵馬已到穿腸峽!
”
大營中站着二十來個身穿胄甲的男人,正中的林建銳聞言,眸中明光大亮:“可算來了,幹他娘的!
”
他轉頭看向一旁同樣一身胄甲的年輕男子,抱拳說道:“沈郎君,便請随我一同出軍!
”
林建銳隻年長沈冽幾歲,二十才出頭,眉眼中既有年輕稚氣,又透着幾分成熟。
他的父親林新春是蔺明江手下大将,為平蘭軍正将,總率兵六千人。
兩個月前,林新春才過完四十生辰,領軍過西陵時忽然遇襲,死于詹松的父親詹可為的刀下。
林建銳血書“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八字懸于行軍床前,誓要報此血仇。
詹可為是名老将,曾是大乾西南戰平都尉府副将,年輕時率兵打跑過地鈞蠻民。
長達半年的戰役中,死于他刀下的地鈞蠻民共計三百二十一人,傷八十六個,可謂戰功赫赫。
為什麼這麼清楚,因為不僅詹可為,還有詹可為身旁的近衛和親兵都在數。
詹可為不好功,但非常好戰,統計敵軍傷亡人數,讓他充滿榮譽感和成就感。
此次來穿腸峽的詹松兵馬,前後不足八百人,林建銳埋伏此地多時,便等一搏。
林建銳率副将和近衛先離開,沈冽和戴豫翟金生等正擡腳要跟上,一隻手忽然拉住沈冽,低聲道:“沈郎君且慢。
”
是林義平,林新春的親弟弟,林建銳的二叔,也是此次和王旭度,蔺陣一起去醉鹿請沈冽來探州的三個文士之一。
他望了望大營外邊,将沈冽拉到一旁,哀求道:“沈郎君稍後若陪我這侄子去穿腸峽,可務必替我在緊要關頭拉一拉他。
”
“為何?
”沈冽問道。
“他……”林義平不好說自己侄子菜,愁眉道,“他打架不行,打仗更不行,他第一次看見殺人時,吓得自馬上跌下來,吐了半日。
”
季夏和在一旁聽聞此話,想到當初跟着林副尉從廣骓出來時所見的城門殺人場面,他當時也被吓得不輕。
“既是第一次,現在應該變好了吧。
”沈冽說道。
“就……五天前。
”林義平弱弱舉了個手指。
“……”
季夏和等人皆傻眼。
“如此兒戲!
”戴豫說道,“若是殺人都怕,便可見從無領兵打仗之能,平蘭營将士達六千人,豈可輕易交付給此等……此等新兵!
”
林義平更愁了,不好繼續說。
一旁的蔺陣說道:“此事說來,與我堂侄有關。
”
林義平連堵住他的嘴都來不及,便聽他繼續說道:“我堂侄和林賢侄自小一同長大,堂侄的乳母奶水不夠,還是林賢侄的乳母過去喂堂侄的。
二人親如兄弟,林賢侄年輕喪父,主動請纓要求領兵,我堂侄便說服我堂兄給了此将領之位。
”
“……”
沈冽沉默。
林義平扶額,腦殼疼。
“林先生,”季夏和說道,“見你模樣,也知此舉不妥?
”
“沒,沒有,我并無此意。
”林義平連聲否認。
“那便是妥?
”季夏和看着他。
林義平要哭了。
“唉。
”季夏和歎氣。
“走吧。
”沈冽看向戴豫。
看着沈冽和戴豫離開,季夏和搖搖頭,又看回到林義平身上。
林義平笑笑,汗大如豆。
連營之外的寬敞空地上,大軍整裝待發。
林建銳翻身上馬,身上所穿乃其父親的盔甲,略有些發舊,盔甲上還有許多血迹。
盔甲重達二十斤,非常沉,但他沒有皺半分眉,橫刀立于馬上,威風凜凜,一身盎然。
看到沈冽和戴豫出來,林建銳一揮手:“牽來!
”
一匹毛色發亮的紅棕馬被手下牽出,馬兒高大強健,四肢矯健,肌肉勻稱結實,脖頸上的鬃毛柔順垂挂着,頭部還有一撮更深色的毛發。
“沈郎君,”林建銳擡手一拱,“寶馬當配英雄,此馬名叫龍鷹,為賀川東南浪風郡的隗漢馬場主所贈,我父親遍尋全營都找不到能匹配此馬之士。
昨日我一見沈郎君,便覺此良駒非沈郎君馭之不可,還望沈郎君笑納!
”
士兵将馬兒牽到沈冽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