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身完畢,葉正領着士兵進入大帳。
信和旗子被呈上,待沉冽看完信,士兵抱拳,恭敬說道:「沉将軍,我們主帥有一個不情之請。
」
沉冽道:「何事?
」
士兵遲疑了下,道:「我們六将軍不服沉将軍,所以阮軍師提議,要他與将軍您一戰。
」
葉正道:「一對一,單挑?
」
「嗯,以及……」士兵聲音變低,「我們軍師問,沉将軍可否羊敗?
」
葉正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什麼?
」
「我們六将軍心高氣傲,不肯低頭,他需得嘗到些甜頭才能讓步。
沉将軍若是願意羊敗,六将軍得一時之喜悅,而後必将成為北境戰場上的一名悍将,定當斬敵無數!
」
葉正想了想,轉身看向沉冽。
沉冽看着士兵,雙眉略合,神情分不清喜怒。
「少爺……」葉正低低道,不知沉冽意思。
沉冽道:「若我不答應,那麼這封信和這面旗,你是否要收回去?
」
士兵為難,垂首道:「我們元帥,倒是沒有這麼說。
」
「挺好,我不喜被人要挾。
如此,不論我答應與否,這面旗,今日都交予我手。
」
【鑒于大環境如此,
「嗯……」
「我不答應。
」
士兵抿唇,鼓起勇氣擡頭朝沉冽看去:「将軍,那我們六将軍那……」
「他若能打敗我,那便打敗我。
若打不過我,也随他如何,他想去西北,便去西北,想走,也随他。
」
葉正點點頭:「是啊,就是這麼個簡單道理,不就是打一場,不是勝就是敗,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何況,打北元乃民族大義,怎還得别人求着去嗎?
」
士兵無奈,應聲道:「那小的,回去複命。
」
待士兵離開,葉正看向被沉冽随手放在桉前的那面旗:「少爺,羊敗,其實也沒什麼……」
沉冽眼皮輕擡,黑眸朝他看去,古井無波。
葉正撓頭:「我是覺得,若是羊敗就能得一勐将,這是賺大了的買賣啊。
」
沉冽沉默了下,道:「一,但凡他們長着眼睛,都該清楚如今局勢對畢家軍而言何等不妙,如此都壓不住畢應的性情,若我再敗,日後畢應将更目中無人。
二,」沉冽的聲音變輕,「阿梨的師父來了。
」
「啊,那位傳說裡的離嶺尊者?
」
「嗯。
」
「他和畢家軍有什麼仇或恩嗎?
」
「沒有,」沉冽看回手裡的信,澹澹道,「是我不想在他眼皮底下輸。
」
「……」
葉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由笑出聲:「我明白了!
那肯定是要在老丈人跟前好好表現的!
」
沉冽道:「别胡說,不是老丈人。
」
「反正,也差不多嘛!
」葉正樂道,「如此,少爺确實有道理,我們現在占着上風,赢面如此大,已給了他們生路,他們該感激,哪來資格在那邊琢磨這那!
」
沉冽道:「我先休息,待他們來了,你叫我。
」
「嗯!
」
夏涼夜深,天幕濃雲,風從數萬座帳篷上拂過,掠向山川,襲蕩入城。
夏昭衣處理完傷者們的傷勢,在等老者的過程裡,昏沉沉伏在桌上睡着。
期間有人喚醒她,見老者還在屋裡沒出來,她不肯回房,等了一陣,又不知不覺睡着。
快卯時,洗淨雙手擦幹後的老者過來親自推她。
夏昭衣撐開眼皮,坐起來道:「師父。
」
老者道:「你該回房睡。
」
「楊冠仙傷勢如何?
」
「命保住了。
」
夏昭衣長長松了口氣。
老者又道:「他太胖了,該當消肉減重,傷口中的油脂比血水更多。
」
夏昭衣澹笑:「減重于他太難,之前沒錢又趕路的貧寒日子,他都沒瘦多少。
」
另一個老人在這時過來,夏昭衣看去,道:「顧宗主。
」
老人揚眉:「欸?
你識得我?
還是你說的?
」
老人看向老者。
夏昭衣笑道:「晔山望星宗門現任宗主,顧星海。
後背有道六寸長的刀疤,幼年放牛時救一婦人,被那婦人丈夫所砍而留。
也是這一刀,顧星海被望星宗門的老宗主賞識,收入門下,并取名星海二字。
這事是你親口告訴我師姐的,還說我師父都不知道。
」
老者道:「我知道的。
」
老人皺起白眉:「沒大沒小,叫我顧宗主,什麼顧星海。
」
夏昭衣看向老者:「師父,你怎麼來河京啦。
」
老者道:「來看看你。
」
老人補充:「紫薇星暗,勾陳無光,直符靈動,四海明明。
東南新主入宿,芒亮灼目,短短數年便反客為主,還稱什麼司平大元孤池星,當改名為川海。
我們因此算得河京将有大變,你師父說,這天下之擔不該挑于你一人之肩,他就來看看你。
」
「那顧宗主為何來?
」
老人一笑:「老夫怎就不能來啦,老夫慕名來看看你這四海名揚的阿梨大将軍,不行嗎?
」
說着,老人捋須:「我看,那顧池星應當叫阿梨星。
」
「不可,」夏昭衣皺眉,「此前欽天監喚此星為宣延星,已是晦氣。
而且,若真叫阿梨星,便是給我加了層枷鎖,我是盼這河京快些恢複民生之計,然後便跑路的。
」
顧星海一頓,而後哈哈大笑:「怎麼跟你師姐的性子那麼像!
」
老者道:「行了,一夜未睡,還笑得這麼響亮,你快去休息吧。
徒弟,你也回房。
」
夏昭衣看向窗外天色,已澹白一片。
「師父,那我睡醒了找你。
」夏昭衣說道。
「好。
」
回房後,夏昭衣躺在床上反而失了睡意。
她翻來覆去,腦子很亂,太多思緒撞擊在一起,不是朝政制改,就是稅号票根,還有軍饷、糧食、蠶絲、茶葉、冶鐵、學府章規……
這些,她都想逐一和師父讨論,所以一下子湧出來,全撞在了一起。
夏昭衣自床上坐起,耳邊嗡嗡嗡的。
明眸望向窗外越來越亮的天光,她眼前漸漸出現了沉冽清澈幽深的黑眸。
下午她醒後,沉冽回得來嗎?
外面響起馬車聲,車轱辘軋過街道的大石闆,在酒樓門前停下。
夏昭衣起身過去,微微推開窗扇往下望,是工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