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射得太偏,夏昭衣的側閃都顯得多餘,再一下瞬,她拔腿朝射箭之人沖去。
程妙德的臂弩飛快射出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臂弩的射出若無絕對經驗,準确程度比弓弩和弩機要差太多。
而對方的走位,程妙德不說右手臂,連眼睛都跟不上。
下一瞬,他的手肘被人一把抓住,弩機以極其扭曲的姿勢對準他自己。
若非程妙德反應及時,許是要将他自己的脖頸射穿。
他迅速回擊,夏昭衣直接以蠻力卸下他的臂弩,朝後面追來的楚筝和司馬悟砸去。
程妙德抽出匕首,來不及揮出便被夏昭衣再度拿住了手腕,順勢一扭,站勢本就踉跄的程妙德幾乎雙腳離地,天旋地轉後,他被生生折背,聽到自己臂膀處一聲骨骼脆響,痛不欲生。
分明是個單薄少女,力量卻遠比他所想驚人。
夏昭衣的匕首從後面橫上他的脖頸。
刀刃的入骨涼意,讓程妙德雙腿一軟。
但夏昭衣的刀沒有馬上割下,她擡眸看了眼天上月亮,暗沉的月色被烏雲所遮擋,蒼穹隻有幽微的灰藍。
“徒兒,你雙手沾了許多鮮血。
”
“殺戾莫重,不是非殺不可的人,勿殺。
”
“生命消逝隻在須臾,如朱岘在你懷中那瞬息,此不可逆也。
”
“你為醫者,當知生死一線之際,與陰司鬼門相鬥,多艱多難。
”
“這些年,你便去四處走走,好好長大,散性養心。
”
諸多話語同時而起,夏昭衣垂眸,手中驟然用力,鮮血噴湧。
“程妙德!
”司馬悟大叫。
夏昭衣回身,清澈銳利的眼眸看向楚筝。
司馬悟忙擡手,将她護在身後。
楚筝臉色煞白,握緊手中兵刃沖來:“我與你拼了!
”
夏昭衣身形微動,腳腕卻蓦然被人抓住。
若非她下盤穩當,恐要摔倒。
程妙德艱難喘氣,口中和脖頸湧出大量鮮血,他死死抓着夏昭衣的腳,并用力撐身,試圖抱住她的腿。
夏昭衣擡腳欲踹他的頭顱,觸及他堅韌明亮的雙目,她猶豫了。
楚筝的匕首頃刻刺來,夏昭衣回身迎敵。
短刀相接,摩擦而起的火花锃亮,眨眼數個回合。
右腳被禁锢,絲毫不影響夏昭衣的身姿敏捷,她憑借腰力和左腿閃避,同時出刀疾如風,斬如虹。
司馬悟随楚筝而來,一并拼殺。
“快走!
”程妙德用盡力氣嘶啞喊道。
“砰”的一聲,楚筝手中的匕首被夏昭衣挑掉。
利刃撞在青瓦片上,琅琅一聲脆響。
在夏昭衣的匕首割破楚筝的脖頸前,司馬悟眼疾手快将她往身後拉去。
“快……走!
快!
”程妙德最後的吐字變得含糊不清。
司馬悟沖來與夏昭衣做最後一番搏殺,終于看清局勢,哪怕對方受礙,他們也完全不是對手。
繼續力敵毫無意義,司馬悟沖手背血流不止的楚筝叫道:“我們走!
”
楚筝咬牙,看了眼程妙德,随司馬悟轉身。
後背蓦然一痛,是夏昭衣以足尖挑起的一塊青石瓦片。
濃烈腥氣自喉中沖上,楚筝沒有回頭,快步離開。
待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夏昭衣垂頭看向程妙德。
男人眼神沒了光彩,但方才那縷誓死頑抗的仇恨目光,她尤記得。
夏昭衣俯身,将他還未僵硬的手用力掰開。
屋頂上的人在殺戰,底下的群架也一直在持續。
砸桌子,砸酒壇,互相推攘,還有人拔出刀子,不過并未真的下手。
夏昭衣以指鳴哨,長音尖銳,高空萬籁皆可聞。
底下鬥得正狠的人微微停下,擡頭望來。
一襲黑衣的少女站在屋頂邊沿,長風掃盡月白,她纖細身影将墜未墜,看得人心下發慌。
“姑娘你别想不開啊!
”一個頭破血流的中年人忙說道。
夏昭衣笑了,揚聲說道:“多謝!
勞煩同這家掌櫃說聲,這屋頂有具體屍體,派人早些收拾了,夏日屍體易腐,拖久了并不好受。
”
衆人沒能反應過來,愣怔看着她。
少女說完,轉身走了,不過很快,她又重新出現。
“差點忘了,”她的聲音依然帶笑,“這具屍體,乃安江宋緻易的人,切記要告知官府!
有勞!
”
這下,她徹底離開,消失不見。
回去客棧,支長樂卧室中的燈火猶在。
夏昭衣入窗後,在隔牆敲了有規律的六下,支長樂終于安心吹滅燭火。
夏昭衣沒有點燈,将匕首放在桌上,她沉默地坐在黑暗裡。
窗是開着的,江風徐來,她如似融入這屋中家具,久久未動。
“夏昭學背信棄義,沈冽愛吃人,你這個妖女呢,你喜歡做什麼?
”
“沈冽吃自己的同伴,手下,戰友,可當真威風!
”
“沈冽,雖然你不喜歡提及,但我還是想一問,這些年……你發生了什麼?
”
“我沒有不喜歡你的提及,隻是……”
“若不好說,便不說了。
”
“這些年,我手上沾了許多人命,以及……”
“我不問了,沈冽,你好好的,不用再說,也别去想。
”
夏昭衣閉上眼睛,黑暗裡的臉色有些蒼白。
“那是因為,沈郎君便是個極好的人呀,沈郎君值得這世上所有最真誠的善意和溫柔。
”
這世上所有最真誠的善意和溫柔……
夏昭衣心裡的怒火越來越盛。
自楚筝說出沈冽吃人這幾個字時,這火種便已熊熊燒起。
顔青臨和二哥的恩怨,她知道二哥不願她管。
這些年,她努力不去想,努力視而不見,當這件事不存在,當它已過去,但現在,皆成了這把火的燃料。
毀她二哥,又逼沈冽至那般絕境,到頭來,他們以此嘲弄,傲慢在上,洋洋得意的繼續糟踐他們的名聲與尊嚴。
又一陣江風拂來,似一雙古老的手在輕擁。
夏昭衣側眸看向窗外,俏臉如霜。
晨曦泛開極淡極淡的白芒,遠空盡頭下的山脈輪廓在江面上漸次清晰。
群雄相争,蒼生受苦,師父說,這不過是人間該有的秩序,合久必分,分久必分,天下大勢所趨,皆為造化。
一直以來,她對誰會一統中原,真的隻持旁觀之姿。
當然,李據不會再有希望,她誓死要滅李乾。
而現在,宋緻易也不可以,任何宋緻易所向往的心願,她從今而後,都要去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