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下意識轉頭,朝另一面看去。
還是北邊,火光明滅,幽幽如魅,夜來的風穿過如雲火把,帶着屈府内外栽種的花香掠來。
幾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自幽光中邁步而出,衣容漸顯。
看清共六人,卻是兩種不同款式的胄甲。
三人身着銀甲,二人為玄甲,中間一人是束腰深色紫衣,身姿清瘦挺拔,似松竹淡出墨影。
他們身後有一具屍體,才倒下不久,便是士兵剛才耳朵所捕捉到的。
不止這個士兵,站在北邊的士兵皆有所感地回過身去,見到他們,刹那驚然。
衆人紛紛舉起兵器,卻無人敢上前,第一反應是下意識往後退去。
戰場生殺所鑄就的寒意和殘忍,一眼便能窺破,這六人,絕對是戰場殺戮的長勝者,位于殺伐的最頂端。
原始的趨利避害之能,讓這些久居安逸的士兵在短兵交接的近處,不敢貿然行動。
桐油将兩扇側院大木門燒得烈焰兇猛,大風讓其越發張揚,同時也讓阒寂幽黑處的深翠樹葉像活了一般,成片成片翻飛呼嘯。
待對方面貌徹底明朗,見于火光之下,衆人的視線皆落在深色紫衣的年輕男子身上。
男人俊美清絕的臉似混沌處一抹淨雪,在四面風動中淡漠無波,深湛的眸底一片清冷,有決絕的殺戮,也有穩重深刻的恒定。
這矛盾沖突讓他極不好惹,既似處變不驚,不動如山,又似極具攻擊力,狂傲孤高,充滿不受規則所縛的肆意野性。
這種亦靜亦動的尖銳寒意,完全超越他俊美天顔所帶來的驚豔之感,随着他的步伐緩慢而來,離他越近的人越覺可怕。
擲火把的隊正撥開人群走來,見這六人氣場,他皺起眉頭:“來者何人!
”
夏俊男上下打量他,語聲平淡:“名号殺氣重,你扛不住,叫你的上屬官來。
”
他朝周圍望去,目光落在李國豪和姚新正身上。
二人身上胄甲雖是城南都衛府,但也還是李乾制式,非常好認。
“二位,是這裡的頭?
”夏俊男說道。
李國豪情緒還未平複,緩了一緩,他上前說道:“不算是,我們是城南都衛府的副将。
”
“無妨,那也是衡香的武官。
”說罷,夏俊男示意身旁副手。
夏盛磐上前:“都曾同朝為軍士,保民安定,保國安和,吾等便按規矩辦事,先以禮敬。
接好,這是我們的戰書。
”
一份尺餘長的信函便他甩來。
夏盛磐的聲音異常醇厚亢亮,哪怕壓低嗓門,也有非常強的穿透力。
信函跌在李國豪腳前,他懵懵拾起:“那你們是……”
“前定國公府,夏家軍。
”夏盛磐說道。
李國豪刹那瞪大眼睛,捏着信函的手指一軟,險些沒拿穩。
其餘一衆士兵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目光看回這幾人身上。
屈府的院門在這個時候被人從裡面用力拉垮。
兩扇厚重的雕花大門,砰地兩聲摔在屈府院内,其上大火仍盛,明耀火光中,趙甯一襲白衣,端手而立。
大門摔地所帶起的氣風,将她面下白紗同衣袖衣袂一起,一并往後揚去。
她身後站着一個健碩大漢,手中拎着一個人頭。
李國豪望去,人頭眉眼都沒看清,眼睛一翻,倒地昏死過去。
趙甯就欲令手下将人頭丢出去時,眸光一轉,落在夏俊男身邊的沈冽身上。
年輕男子,卓然出群,一眼矚目。
趙甯到嘴邊的話頓然消散,随之大喜:“沈郎君。
”
沈冽微點頭,說道:“趙大娘子。
”
趙甯擡腳要邁出去,因地上大火止步。
身後手下趕忙上前撲火,将滾燙的木門拉開。
随着趙甯出去,那些士兵的目光緊緊盯着她。
但這會兒,她分明就在眼前,卻無人敢動。
“趙大娘子,”夏俊男先擡手一拱,“我姓夏,二小姐還未到,我等先來護赴世論學周全。
”
趙甯輕擡手,微微作揖:“夏家軍英名厚烈,贖趙甯此時身陷囹圄,難以為諸将接風洗塵,反倒讓諸将見笑了。
”
“哪裡哪裡,是我們來晚了。
”夏俊男道。
趙甯微笑,目光看向沈冽:“沈郎君。
”
“幸算及時,”沈冽說道,“讓大娘子擔驚受怕了。
”
“并未,”趙甯淡笑,朝屈府做了個請,“外頭風涼,諸位先随我進府吧。
”
在這之前,沈冽與趙甯四五載未見,但交情已不算淺。
這些年沈冽運往北地邊境的物資,極大多數都是書信托趙甯的商隊在操運。
而對于夏俊男等人而言,趙甯和二小姐的深厚交情在那,使得他們看到趙甯的第一眼便一見如故,沒有半點生疏。
趙甯就這般出來,領着貴客,又這般走了。
全程沒有多看外邊的士兵一眼,更不提放話。
而外邊衡香守衛置所的士兵們,仍被這忽然出現的六人震懾着。
他們的目光看着失了院門的屈府,裡面燈火明堂,一百多個大漢執炬而立。
新門很快就會被按上,現在要動手的話,帶人沖進去,無疑是絕佳時機。
但是,誰敢帶這個頭……
姚新正拾起李國豪手中的戰書,忽然不知是喜是憂。
那顆人頭,李國豪沒看清,但姚新正看清了,是潘校尉他爹的。
他們跟在仇都尉後面和甯安樓打過不少交道,知道趙甯為人處世極少會牽扯旁人。
但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真要把人逼急了,還是個有權有勢有财的人,她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若這些人真是夏家軍,那麼趙甯的危機便已解除,所以他和李國豪的一家老少應該不會出事了。
趙慧恩這次真的一腳踢在了鐵闆上,并把他自己和整個衡香的兵馬全給踢廢了。
·
同一時間,三輛轎子在麗庭莊門前停下。
最後一輛轎子外邊跟随着的丫鬟,是绛眉身旁最靈氣的俏丫鬟,雲杏。
掀開簾子,雲杏看着被盛裝打扮過後的屠小溪,低聲說道:“稍後自己規矩點,若不是缺人,不可能讓你這麼快便出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