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來越大,怒風莽莽,這些羸弱的文人們多數是赤着腳的,踩着霜寒的雪地,已似感覺不到冰冷。
他們瘋狂的跑下來,有人手裡抓着石頭,有人手裡抓着粗壯的樹幹,沒有多餘的話,從側翼朝着宣武軍們直接沖撞了過去。
半個時辰前,詹陳先生帶着二三人冒着大雪和濃黑夜色往後山上去,同他們說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露面。
詹陳先生離開沒多久,山下便傳來了動靜,兩隊朝廷兵馬交戰了,兇狠激烈。
他們躲在山上,饑寒交迫,眼望着蒼茫深夜,雙耳充斥年輕戰士們聲嘶力竭的呼喝,他們終于站不住了。
也許那些兵馬是來抓他們的,也許他們已經連累了東平學府,可他們真的不知道自己犯的到底是什麼罪。
天下事皆要于法有據,他們所犯之事卻遲遲沒有章法明文。
數月牢獄之災,無妄無咎,他們每日盼着出去,日複一日,漸漸消瘦絕望。
獄中投身人有功成名就者,有碌碌無為者,皆淪為階下囚,或病或死,無人相問。
常言道書中有黃金屋和顔如玉,可書中也有他們低如這足下之雪的賤命,踩爛踩髒,黑白由人。
如今前路渺茫無望,後路退無可退,有人站起來高聲怒吼,為什麼不拼了,橫豎都是死,為什麼不拼!
為什麼要像個無能懦夫一樣龜縮在這!
這世間已枉聖賢之教,大道不複,大理不存,天無昭日,人無立身,既然如此清濁難辨,不如用自己的血肉去澆灌出個清白人間!
數人數番陳詞激昂,衆人多日積攢的怨恨和怒意便被徹底點爆。
他們沖了下來,雙目通紅斥血,奮以趨之,意氣昂揚,慷慨赴死。
衣衫單薄的肉身沖撞一身玄甲的宣武軍,僅憑他們滿腔憤慨,根本無濟于事,這是送命。
鮮血刹那成片噴濺而出,冰冷的長槍刺破沒有任何防禦的身體,瞬息帶走一條人命。
熱血過後的清醒終于令後面的人怯步,有人還在沖,有人轉身往後逃去。
但宣武軍們哪裡會輕易放過他們,怒追了上去,像是人潮大浪裡的逆流。
宋傾堂迅疾下令朝宣武軍右翼猛攻,試圖截斷。
然而雙方兵力的懸殊差距,是他們正在被漸漸包圍。
交戰越發慘烈,宋傾堂幾次想要突破過去,皆不得成。
凄厲慘叫在屠殺中聲起,熬過饑荒寒冷的文人們成片倒在長槍下,也有人尋得間隙在反攻,殺一個回本,殺兩個便當替人報仇。
東平學府的大門大開,那些德高望重,桃李天下的老先生成片邁出,沉目站在東平學府的台階上。
宣武軍們當即自發分出兵力朝他們撲去。
宋傾堂轉目大喝,令人速去保衛,同時,巡守衛大後方的那些少年們終是忍不下去了。
他們脫了風衣大袍,推開拽拉他們的随從,有随身佩劍的提劍跑去,沒有的就在那些屍體旁邊撿。
皆學過騎射和拳腳功夫,拿不拿的出手另說,作壁上觀,他們辦不到!
酣戰至極點,雙方倒下的兵馬越來越多,就在巡守衛漸漸吃不消時,東北方向忽然浩蕩奔來了上千個燕雲衛兵。
他們并未在遠處觀戰,一靠近便狂喊着沖殺過來,手中的大刀朝着宣武軍們砍了過去。
宋傾堂随部衆皆一愣,那沖殺在最前面的人,宋傾堂一眼看到,是杜一德。
竟然是這老匹夫!
宋傾堂沒想太多,一抹臉上被濺起的血,朝前面的宣武軍們繼續殺去。
領着宣武軍們過來的兩個近衛早已死在了亂槍下,眼下的宣武軍根本沒有統帥和布軍,比起宋傾堂和杜一德各自領兵,他們毫無組織,混亂一團。
而之前面對巡守衛時的人數差距優勢,随着燕雲衛的加入,也徹底消失。
在最短的時間裡,宣武軍便潰不成軍,他們往後退去,不解為何過去了這麼久,派去找馮将軍的兵馬還沒有消息。
他們露出後退意圖時,宋傾堂便喝令手下們止步。
燕雲衛府那邊的杜一德見宋傾堂的人馬沒有動作,他便也讓人停下。
激烈的混戰場面讓雙方一度殺紅了眼,現在看到這些巡守衛們沒有不依不饒,反倒是宣武軍難以相信脫戰竟這般容易。
但是絕對不敢再繼續拼殺下去了,他們雙目警惕的看着宋傾堂,漸漸往後面退去,将距離隔開的更清晰明朗。
宋傾堂大口喘着氣,身上多處負傷,冷冷的回望他們。
地上到處都是屍體,甚至好多人這才意識到,他們正踩在屍體上面。
宣武軍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擡頭看向東平學府。
大乾三大官學之一,京城最大的學府。
那些先生們立在門口,通明的燈火下,他們面色陰沉憤怒,他們的學生們護在四周,還有許多投奔而去的學子文人,一眼望去,滿目都是人影。
天色漸亮,長街阒寂,沿街的居民們躲在家裡種,大氣都不敢出去,生平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他們真的覺得天徹底的塌了下來。
宣武軍們沒再動了,他們退開後便站在那,同京城兩大宿衛京兵們兩相對峙,空氣凝結。
宋傾堂握緊手裡的長槍,知道這些宣武軍們是在拖延時間。
他們在等,等真正能做主的人來。
而他宋傾堂卻不能主動去進攻這些人,他隻能守,迄今為止,他一直都在守。
時間緩慢流逝,天光徹底明亮。
宣武軍們沒有等到他們想等的人,東平學府門口的人卻越來越多。
沒有資格被召入宮的小官吏們,并不從政但滿腹詩書的富家子弟們,那些識字多或者不多,腰纏萬貫的各大商戶們……
。
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