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把荷包裡簡師傅繡的那幅百壽圖拿出來攤在桌上,又望了望繡架上那幅自己隻完成了一半的作品,輕輕歎了一口氣。
“小姐,那我們還要不要繼續繡下去?”冬青有些猶豫地道。
“當然要繼續繡下去。
”十一娘笑道,“雖然我不管是繡技還是速度與簡師傅相比都相形見拙,可你發現了沒有,我現在繡出來的‘壽’字相比剛開始繡出來的‘壽’字是不是有了很大的提高?”
冬青掌了燈,仔細看了半晌,點頭道:“是與以前不同些,感覺您針角比以前更平整細密了……”
十一娘點頭笑道:“所以說,這也是磨練繡技的機會!
”
冬青笑了笑,道:“那小姐今天早點睡吧――有了簡師傅幫著繡的這幅百壽圖,您到時候也有交差的東西。
”
這段時候日日夜夜盯在寸尺見方的地方,眼睛都有些痛起來。
難怪好些繡娘年過三旬眼睛就瞎了,這真是一碗吃青春飯的差事。
像簡師傅那樣,專門到富貴人家傳授繡藝,雖然是一條不錯的出路,但對繡藝的要求也十分高……
十一娘思忖著,笑道:“今天就早點睡吧,好歹是正月十五元宵節。
別人出去狂歡,我們也給自己放個假吧!
”
冬青掩嘴而笑,安排竺香值夜,親自服侍十一娘歇下,這才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琥珀來了以後,冬青和濱菊把臨窗的那間屋子讓給了她,琥珀也曾謙讓,可冬青和濱菊一來是習慣住在了一起,二來是對琥珀還有幾份戒心,執意推辭,和秋菊、竺香擠在一起。
她進門的時候,濱菊和秋菊兩個人都沒有睡,正窩在濱菊的床上看她攢的花樣子,討論著明年春裳在挑線裙上繡什麽樣的[邊好看。
看見冬青進來,秋菊立刻機敏地跳下床迎了上去:“小姐歇下了!
”
冬青點了點頭。
秋菊給她打了洗臉水:“簡師傅送了什麽東西給小姐?”
冬青笑道:“就是寫了封信來問候小姐一聲。
”
秋菊眼露豔羨:“小姐和簡師傅的關系真好!
”
“那是自然。
”冬青笑道,“要不然,跟她學藝的人這麽多,怎麽就隻把‘雙面繡’的絕技傳給了我們小姐呢!
”
秋菊點頭,道:“冬青姐,你說,要是我好好服侍小姐,讓她把這絕技也傳給我,小姐會不會答應?”
“這個我也不好說!
”冬青笑道,“不過,平時府裡有誰來請教女紅,小姐也是盡心幫忙的。
你要是真感興趣,不如哪天問問小姐!
”
秋菊點頭,還欲說什麽,一旁的濱菊已笑道:“天色不早了,明天一大早冬青姐還要服侍小姐繡屏風,大家少說兩句,都歇了吧!
”說著,動手去收散了一床的花樣子。
秋菊應喏一聲,三人歇下無話。
第二天寅正時分,天空還沒有一絲光亮,辛媽媽和唐媽媽已經起床,到了廂房旁的小廚房燒好了熱水,寅正三刻,十一娘起床,濱菊服侍盥洗,秋菊已經熬好了白粥,十一娘就著一碟筍脯,一碟醬王瓜吃了小半碗粥,就坐在繡架前開始繡字了。
眼看著窗外天色漸明,有小丫鬟來稟:“十一小姐,大太太讓您現在就去趟芝芸館。
”
十一娘愕然。
這個時候,大太太傳她做什麽?
心中困惑,手腳卻不敢慢半分。
讓冬青賞了那小丫鬟一把窩絲糖,進屋換了件衣裳,她帶著琥珀去了大太太處。
走到屋簷下,她就聽到了五娘歡快的笑聲。
看樣子,大太太的心情不錯。
十一娘心中略定,一旁的小丫鬟已撩了簾子稟道:“十一小姐來了!
”
屋裡的人收斂了笑聲,十一娘進了屋。
大太太穿了件丁香色蝴蝶葡萄紋妝花襖笑盈盈坐在堂屋的羅漢床上,五娘穿了件月白色竹節紋小襖,身姿婀娜如風拂柳般立在床踏上,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散去,嘴角眉梢都洋溢著愉悅。
看見十一娘進來,她掩袖而笑:“正說著妹妹,妹妹就來了!
”
十一娘笑著上前給大太太行禮。
大太太就指了床邊的一個錦杌:“坐!
”
十一娘笑著虛坐在了錦杌上。
五娘就有些迫不及待地笑道:“十一妹,母親要帶我們去燕京看大姐。
”
十一娘吃驚地望著大太太。
大太太對十一娘的驚訝很是滿意,笑著點了點頭:“年前,你大姐派了嬤嬤給來我請安。
說你們祖父、母都已去逝,大老爺如果在燕京侯職,你們的大哥又準備進國子監讀書,趁著這機會,讓我也去趟燕京,一家團聚。
”說著,大太太歎了口氣,“說起來,自從你們大姐嫁人後,我也有十幾年沒見著了。
心裡怪想的。
聽她這麽一說,還真動了心思。
偏偏你大姐怕我丟不下家裡的這些人事,頻頻寫信催我去燕京。
我一合計,正好四月份逢著徐家太夫人過壽,我去給太夫人拜個壽也不錯。
想著一個人去也沒什麽意思,就想把你們兩人也帶去見識見識。
”
該來的事終於還是來了……
十一娘心裡反而平靜了。
“十一妹,”五娘滿臉是笑,“我們可有福氣了。
”
十一娘臉上露出猶豫之色,喃喃地道:“屏風還沒有繡完呢……”
大太太笑道,“我原準備隻送禮去,現在既然帶了你們去拜壽,以前準備的壽禮就有些寒酸了。
屏風就暫時放一放吧!
”
十一娘恭敬地應了聲“是”。
“我們過完年就啟程。
”大太太笑道,“你下去收拾收拾吧!
有什麽要添減的,讓許媽媽幫著置辦就是。
”
十一娘笑著站了起來:“平日母親賞了不少,在我看來,也沒什麽可置辦的。
隻是我眼皮子薄,想請許媽媽去我屋裡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妥當的。
畢竟是去大姐家給大姐的婆婆拜壽,體面上的事還是要顧著的!
”
大太太聽了連連點頭:“我的兒,你說的對。
這可不是你們一人的事,還有你們大姐的體面。
”說著,直接叫了許媽媽進來,“把老吉祥的掌櫃叫來,給兩位小姐都添些頭面首飾。
”
許媽媽笑著點了。
十一娘又問了些進京要注意的事項,看著五娘在一旁有些不耐煩了,這才起身告辭回了綠筠樓。
她前腳剛踏進門,吳孝全家的後腳就跟了過來。
她手裡還提了個小罐。
“十一小姐,我有個事想求琥珀。
”
十一娘自然不會攔著,笑道:“媽媽有什麽吩咐隻管叫她去辦就是。
”
“也不是別的。
”吳孝全家的指了指手中的小罐,“知道您要去燕京,我想讓琥珀幫著把這罐糟鯗帶給大小姐的陪房盧永貴。
”
十一娘面露難色:“還不知道大太太那邊怎樣安排的……”
沒等她的話說完,吳孝全家的已笑道:“大太太帶許媽媽去,內院的事托給了姚媽媽,外院的事托給了我們家那口子。
連翹病著,就留在家裡了,落翹和珊瑚幾個都去。
您和五小姐,各帶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兩個粗使的婆子……”
十一娘在心底苦笑。
她屋裡有三個大丫鬟,琥珀卻是大太太賞,怎麽也得把她帶上,難怪吳孝全家的來求琥珀幫著帶東西。
“既是這樣,就讓琥珀幫著跑一趟吧!
”吳孝全家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再拒絕,隻怕吳孝全家的會有想法,“隻是不知道我們到時候怎樣找這個盧永貴?您也知道,我們畢竟是女眷,又是去羅家做客……”
“小姐放心,我不會做那糊塗事。
”吳家孝忙笑道,“這盧永貴幫著大姑奶奶掌管著陪嫁的產業,平常在外面跑的多,在家裡待著的少。
您到燕京要走二十來天,等您到的時候,都開春了,他隻怕早就出了門。
您到時候讓冬青把這交給盧永貴的弟弟盧永福就行了。
盧永貴的父親原是帳房的大管事,我們家那口子,當初多虧有他老人家幫著照顧,所以兩家走的很近。
盧永貴上次回餘杭,說就欠這糟鯗吃,我原是答應了給他糟些的,可燕京山長水遠的,我也沒人帶去。
因是您跟著去,我這才起了這心思。
”
怎麽還這麽曲折……
十一娘笑道:“那這個盧永福又怎樣找?”
吳孝全家的笑道:“他如今在永平侯府的馬廝裡當個小管事。
那裡是外院。
您到時候拉個小廝一問就知道了。
”
十一娘笑著應了,讓冬青把東西收了。
濱菊就和吳孝全家打趣:“要是找不到人,東西我們可是不還的。
”
吳孝全家的笑道:“姑娘們隻管吃了。
我這裡還多的是。
”
大家一陣哈哈大笑。
到了下午,五娘和十一娘要陪著大太太去燕京的事就傳開了。
十一娘屋裡的氣氛卻有些壓抑。
帶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兩個粗使的婆子……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好說,這大丫鬟,帶誰去好?
十一娘決定去大太太那裡。
畢竟這話隻是出自吳孝全家之口……就算大太太真有這打算,在她沒有宣布之前,還是有機會為她屋裡爭取一個名額的。
打定主意,十一娘站起來,門前的簾子突然毫無征兆地被撩開,十娘那張宜嗔宜喜的臉出現在十一娘的眼前。
“好,好,好。
”她一副氣極而笑的模樣緩緩地走了進來,“你可真行!
去燕京……”
(水退了,滿目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