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栓子苦笑，“虱子多了不怕癢，咱家這些年鬧的事兒一樁樁的，早就被人給嚼爛了，還怕個啥？
”

　　楊華梅頓時語塞。

　　一開始是真的不好意思出門，感覺走哪都被人指指點點。

　　後面雖然也覺得羞愧難當，但日子還得硬着頭皮往下過不是？
所以還是出門吧，大不了拿塊帕子裹着腦袋。

　　再往後，帕子也用不着裹了，橫豎人家背後說閑話掉不了自個身上一塊肉。

　　隻要不當着面指着鼻子說，就行。

　　到如今……當着面的調侃又咋樣？
我又不吃你家一粒米，隻要我當你是狗放屁，你就是放空屁。

　　我關起門來過日子，誰都管不着！

　　“哎，我總算發現了，這人身上啊，最厚的東西原來是臉皮。
”

　　黑暗中，楊華梅自嘲的笑了。

　　被窩裡，王栓子輕輕捏住了她的手。

　　“好死不如賴活着，咱橫豎都這樣了，自暴自棄也沒用，那就隻能硬着頭皮往下過吧！
”

　　“夜裡我跟爹去了一趟叔叔家，跟堂哥堂弟他們通了個氣，明日天麻麻亮，他們就幫咱去鎮上客棧把人給接回來。
”

　　楊華梅沒吭聲，沉默的聽着王栓子說接回來之後的事，心裡，卻是異樣的抗拒和煩躁。

　　“接回來後，暫且安置在大白那屋裡，先照看着……”

　　楊華梅猛地把手從王栓子手裡抽回來：“咋樣個照看法嘛？
總該不會讓我像正兒八經的婆婆伺候養胎的媳婦那樣去伺候她吧？
先說清楚，我死都不做的啊！
”

　　王栓子在被窩裡找尋楊華梅的手，摸索了半天都沒找到。

　　“你手哪去了？
”

　　“你别管我的手，我就先跟你把話說清楚，我不伺候她！
”

　　“梅兒，你放心，我也不舍得要你去伺候誰，”

　　王栓子因為身體不好，所以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很輕，聽起來他永遠都是不溫不火的，倒是很能讓急躁如同火藥桶似的楊華梅降降溫。

　　“她來了後，咱家還是跟從前那樣過日子，唯一不同的就是你燒飯的時候多燒一人份的，多抽一雙筷子罷了。
”

　　“叫她不要出屋子，就待屋裡養病，等病好了咱就送她走，愛上哪去上哪去。
”

　　“那她生病時候的衣裳誰來洗？
”楊華梅又問。

　　王栓子愣了下，“那隻能暫時委屈下梅兒你了。
”

　　“我才不洗，騷死了！
”

　　“好吧，那我來洗……”

　　“你？
”

　　被褥一陣翻動，王栓子悶哼一聲，卻是某個東西被楊華梅狠狠捏了一把。

　　還怪痛的！

　　“好你個王栓子，還想幫别的女人洗衣裳？
是不是褲衩子和肚兜你都要洗？
慢慢的搓洗再放到鼻子底下細細的嗅捂在懷裡給她烘幹？
”

　　王栓子痛得倒吸了口涼氣，不敢掙紮，更不敢反駁。

　　這種情況下隻能配笑着趕緊解釋：“梅兒你瞎說啥？
我是那種惡心的人嗎？
這些年我身邊除了你，再沒跟别人不清不楚過……”

　　“嗛，你就算想跟别人不清不楚，也沒女人樂意搭理你呀？
用一句晴兒那裡聽到的新鮮詞兒來說咱倆的關系，我當初純粹是‘扶貧’才嫁給了你，你就偷着樂吧！
”

　　王栓子連連點頭，嘴上邊說讨好和誇贊楊華梅的話，手也悄悄的握住楊華梅的魔爪，将自己小兄弟解救出來。

　　“算了算了，還是我洗吧，大不了豁出這雙手不要了！
”

　　楊華梅煩躁的翻了個身，留了個脊背給王栓子。

　　王栓子松了一口氣，終于把梅兒給勸通了。

　　他也貼了上去，從後面輕輕抱住楊華梅。

　　“我倆是一條心，你不樂意，我更不樂意。
”

　　“可這趟聽你和大姐回來說到紅梅的現狀，說實話，咱這樣的人心腸注定硬不起來，”

　　“梅兒你就更是如此，嘴裡說的狠，可心裡是真的做不到見死不救的。
”

　　“何況，人家肚子裡還懷着咱大白的孩子，指不定還是孿生子!”

　　孿生子，是真正的重點。

　　今天梅兒他們從鎮上回來，剛提到孿生子幾個字，爹就坐不住了。

　　不是他垮下臉來攔住，爹恨不得當時就推個闆車去鎮上接人……

　　“一屍三命的事兒，咱不能做，所以咱隻能先這樣了，這也是沒法子啊！
就當是……當是積德吧！
”

　　王栓子說得口幹舌燥，楊華梅也知道别無選擇了，認命的歎了一口氣。

　　“咱的命，咋這麼苦！
多一個人吃飯，花銷更大，家裡得難死……”

　　王栓子拍了拍楊華梅的背，卻笑了：“梅兒你忘了？
那七兩銀子咱又拿回來了啊，有了這筆錢，小黑那邊學堂也不用再花錢了，咱家的日子從明年開始，肯定越過越好，我有信心！
”

　　聽王栓子這麼一說，楊華梅整個人頓時都活泛起來。

　　她再次翻了個身，面對着王栓子，雖然黑夜中看不清對方的眉眼五官，但她知道他肯定跟自己一樣，都很激動。

　　“雖說大白進了牢，可咱家也終于有了點錢，栓子，那錢我得拿二兩出來明日還給我三嫂。
”

　　“這當然。
”

　　“餘下五兩，咱還得給你叔家，你大姐家還一些，還能剩下……”

　　“剩下三兩。
”

　　“對對對，還能剩下三兩銀子過年，足夠了。
”

　　“等過完年，我學堂裡還得接着發月例錢，小黑和爹在家打理農活，你伺候菜園子，養點雞鴨鵝，到時候咱再捉兩頭豬崽子回來養，日子肯定越過越好！
”

　　這一夜，兩口子竟然抱在一塊兒破天荒的睡了個美美的覺。

　　兩口子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像這樣帶着希望和盼頭入睡了。

　　黑暗的日子很長很長，可前面竟然出現了轉折，轉折之後亮光湧現，好日子，真的快要來了。

　　而這一夜，楊華梅的美夢裡，家裡蓋起了嶄新的大瓦房，兩個大胖孫子就跟觀音娘娘坐下的童子似的喜人，在院子裡追逐打鬧。

　　她坐在院子裡曬日頭看管孫子們，兩個年輕俊俏的女人在邊上幹活，叫她‘婆婆’。

　　那兩個女人，沒有一個是紅梅。

　　夢裡面得到的信息好像是隔壁村勤勞人家的勤快姑娘，嫁給了大白小黑，一家人熱熱鬧鬧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