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夏至(七十九)
朱深在外頭聽聲音不妙,趕緊帶著春榮跑了進來。
看皇帝在譙國公主跟前哭得像個孩子似的,大約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他趕緊道:“陛下節哀。
逝者已矣,陛下身子要緊!
”
春榮也趕緊替譙國公主順氣,在一旁勸慰。
譙國公主擦了擦眼淚,卻看向皇帝:“五郎遺書中,說他遭你厭棄。
你如何厭棄他了?
昨日究竟出了何事?
”
皇帝沒說話。
譙國公主隨即轉向朱深,道:“你來說。
”
朱深一震。
“稟公主,老奴不知。
”他忙道。
“是不知,還是不敢?
”譙國公主收起眼淚,目光嚴厲,“堂堂天家,出了人命案,死的乃是親王!
連個前因後果也要遮遮掩掩,讓五郎去得不明不白麽?
”
這話明著是訓斥朱深,卻是說給皇帝聽的。
朱深伏拜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未幾,隻聽皇帝開口道:“你們都下去。
”
朱深如蒙大赦,忙叩首,和春榮一道退下。
“姑母。
”皇帝方才的悲痛之色已經消散,恢復了平靜,“何必為難朱深,他與你也是老交情了。
”
譙國公主隻看著他:“確與朱深無關。
五郎之死,是你和中宮逼的,對麽?
”
皇帝的目光有些微的浮動,少頃,他仰頭長歎一聲,
“昨日九郎入宮來,說朕久不關心五郎,還說五郎精神不濟,也無人過問。
於是朕便讓朱深親自去接五郎來用午膳,想與他好好說說話。
可是五郎一身酸臭味,讓朕沒了食欲,兼著先前被二郎和九郎連連惹怒,對他說話便重了些。
”他緩緩道,“他的死,確實與朕脫不開乾系。
”
譙國公主沒有接話。
她知道他的脾性,所謂的重了些,不過是給自己挽回幾分顏面。
他必定怒斥了裴律,還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
聽他方才說的,一上午被裴淵和裴安接連招惹,她這侄兒極愛面子,被自己的兒子這般忤逆,必定轉而將氣撒在裴律身上。
可這話,譙國公主還是咽到了肚子裡,她問:“就因為五郎渾身酸臭,就遭了陛下的咽氣?
”
“自然不是,其中還有緣由。
”皇帝繼續說:“姑母方才從信中也知道了,中宮先前做了些事,讓五郎心寒。
他一時氣不過,便將細由都一一供了出來,落到了九郎手裡。
九郎手握證據來向朕陳情,事關重大,朕不想冤枉了中宮,於是將五郎召來,也是為了此事。
朕囑他據實以告,不得隱瞞。
他昨日說了許多,確實有諸多渾事,朕聽了亦十分生氣,進而將他責罵。
”
他頓了頓,道:“五郎有個從小落下的毛病,每當朕對他發怒,他便會怕得瑟瑟發抖,有一兩回甚至失禁。
昨日亦是如此。
朕於是讓人將他送到中宮那裡,他興許覺得不堪,一時想不開……”
皇帝像懺悔一般,將事情全盤托出。
譙國公主看著他,心頭五味雜陳。
裴律害怕父親,她是知道的。
從涼州返回京城的路上,他每每提到皇帝,臉上總有畏懼之色,越靠近京城,越是深重。
至於他被送到皇後那裡之後,皇後對他說了什麽,是否像他信中說的那般,是皇後的噓寒問暖讓他回心轉意,以至於從自絕的方式回報母恩,一切還有待查證。
而出了這麽多事,譙國公主直覺上已經不能再相信皇後。
可皇帝呢?
她不由得想起當年憤而離開鎮南王府的情形,也不敢對他抱太大希望。
可即便如此,還是得盡些心力。
畢竟已經去了一個五郎。
平日遠離京師,看不見則已,若看見了,就不能袖手旁觀。
“作孽。
”譙國公主念了聲佛,深吸一口氣,將心緒壓下。
“而後呢?
”少頃,她忽而道,“裡頭的曲折我知道的不多,也不會深究。
可看著信裡言語,這番風波,皆因封氏而起。
你莫非真要順著五郎那遺書裡的意思,將罪過都推到他的頭上?
”
皇帝沉默片刻:“此事,朕自會定奪。
”
譙國公主目光冷下,那便是有這個可能了。
“五郎雖有遺言,可他難道真的想背上這些汙濁?
你真以為他心中沒有冤屈?
”她冷聲道,“陛下可還記得,過去有些冤屈,你曾以為時間長了,孩兒們長大了,記不清了,就會過去。
可你今日再看,他們可意平了?
可不再追問了?
可沒有後患了?
可真的過去了?
此事亦是如此。
宴郎,你是孩兒們的父親,心裡頭必定也是想著他們好的,正是如此,切不可一錯再錯。
”
宴郎是皇帝的小名。
他擡眼,看了看譙國公主,目光複雜。
他知道她所指的是賢妃之事。
當年事情查清後,他曾請宗親長輩前來商議,譙國公主便位列其中。
她當年極力反對為了保住封氏將盧氏推出去當替死鬼。
說若是如此,後患無窮。
二十二年過去了,她又提起後患二字,似乎提醒著他,當年他種下的惡果正一件件兌現。
他挪開視線,轉而問:“姑母好不容易進宮一趟,就是為了五郎的事情麽?
”
皇帝的聲線冷了下來,譙國夫人亦有察覺。
果然當年之事還是沒法提。
“是也不是。
”譙國公主道,“五郎雖歿了,可這幾日轟動京城的幾件大事還沒完。
朱雀門那邊,你打算如何處置?
”
提到朱雀門,皇帝的臉沉下。
“有人托姑母來求情?
”
“不須別人來托,為了故人,我也該來。
”
“哦?
哪位故人?
”
“文謙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被大理寺弄了個半死,如今躺在皇城司。
小徒弟跟著師門,如今跪在朱雀門外。
”譙國公主道,“此二人,都是文謙的關門弟子,一個姓王,一個姓常。
”
皇帝的目光定了定,露出震驚之色。
他看著譙國公主,狐疑而不可思議;“他們是……”
譙國公主頷首,道:“這兩人,都是正直聰慧的後生。
陛下看在他們父輩來的情面上,就成全他們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