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夏至(五十六)
封良聽過王青州的大名,也知道他是文謙的徒弟。
這一刀下去,必定會激怒的文謙。
屆時,這個被新皇所遺棄的老東西,也不知他會作何反應?
轉念一想,裴安是否又算到了這點,料他不敢?
他冷笑一聲,文謙而已,何以畏懼。
擋他者死。
“務必處理乾淨,別漏了馬腳。
”他吩咐道“另外,把大郎送來我這裡。
”
*
尚書左仆射的值房裡,封爽頭髮蓬亂,衣衫髒汙,瑟瑟發抖地跪著。
封良已經沉默著看了他一盞茶的時間,一語未發。
他的眼神何其陰鷙,封爽未曾擡頭看,便已經如芒在背。
窗外下著傾盆大雨,忽而一道閃電劃過。
封爽被嚇破了膽,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父親,是五殿下唆使我的!
他說我若不做點什麽,就會像他一樣被父親和中宮遺棄!
我怕死啊父親!
我害怕,我不想變成五殿下!
你不知道,他成日瘋瘋癲癲的,被中宮逼的發瘋,我不得不去爭這一線希望,搏一條生路!
”
他趁著外頭雷電交加,一股腦地大喊大叫,隨即抱頭痛哭起來,低低呢喃著:“我害怕啊父親,我害怕……”
封良閉了閉眼。
心頭縱然悲憤交加,可千言萬語也蓋不過一個念頭,無論封爽再如何叫人失望,終究還是他的親骨肉。
他疲憊地揉了揉額角,狠狠瞪他一眼:“你要我和你說多少次?
無論是你,還是太子和五殿下,你們都是封家的孩子。
我是封家族長,有大局要顧,有時候不得不用上你們,但絕不會棄你們於不顧。
不僅我是這樣,中宮也是一樣的。
”
封爽搖搖頭,咬牙道:“父親別再騙我了。
若我和太子不得不舍一人,父親必定毫不猶豫地舍棄我。
”
封良歎息道:“若是有那一天,有不得不舍棄你的那一天,父親也代你去死。
”
封爽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封良,想從他的神情中找到破綻。
可他卻意外地在封良臉上看到了多年未見的和藹和慈祥,讓他出錯難當。
“那五殿下呢?
父親和中宮真的要放棄五殿下了麽?
”封爽問道。
“從沒有人說過要放棄五殿下,是他自棄了。
”封良的眸子漸漸變得冷漠,“自怨自艾救不了他。
他若能挺直脊梁,做他一個次子該做之事,保護中宮和太子,我等必定也會保護他。
”
說罷,他厲色看向封爽:“你們這幾個人,都是錦衣玉食養大的,從小直至伸手索取,不知為家族奉獻,讓族人何等寒心。
五殿下墮落成性,你好自為之,切莫隨他。
”
隻一瞬間,封良又變成了平日的尚書左仆射,封爽塌下腰身,低頭稱是。
“你昨日犯下的事,等日後再與你清算。
當務之急,速回水利監。
查明當日魏州水患可曾留下任何文書,一概銷毀,切勿留下絲毫證據。
”
封爽點點頭,作辭離去。
封良將他叫住:“打起精神,去寢房換身衣裳,梳洗妥當再出去,別再丟人。
”
*
眼前一切都沉入漆黑,仿佛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
錐心的痛讓每一次呼吸都成了障礙。
王陽的意識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那時他九歲,堪堪拜入文謙門下,成了他第一個關門弟子。
第一天教授功課,文謙帶他到山頂打坐,徐徐道:“一呼一吸,可見世界。
”
剛開始的時候,王陽覺得高深莫測,後來,他察覺了這都是師父的套路,不過是將簡單的道理說玄乎。
他自幼受父母教誨,懂得尊師重道,故而向來給文謙留足面子,從不拆穿。
直到師妹晚雲入門。
她從師父口中聽到相同的話,“嘁”了一聲,道:“師父就愛故弄玄虛。
要說的不過呼吸乃活命的根本,無論是人還是飛禽走獸,誰離了呼吸都會死。
”
說罷,她深吸一口,又長長地呼出,隨即笑道:“不就是這樣?
”
是,就是這個意思。
又一鞭子抽下來,王陽渾身止不住顫抖。
他腦子裡反覆著晚雲的模樣,仿佛自己正隨著她一吸,一呼。
張興都從封良處匆匆回來,反覆打量著王陽,問審訊的典獄:“還未招供麽?
”
典獄道:“不僅未招供,一個字也不說。
好話歹話小人都挑明了,走這條路子行不通,不如來點刺激的?
”
張興都瞥了一眼他興奮的眼神,問:“怎麽個刺激?
”
典獄摸摸下巴,陰惻惻地說:“這姓王的不是郎中麽?
我替他在肚子上開了窟窿,再給他針線,看他能否自己縫起來?
”
張興都笑了笑,道:“有趣。
若是有工夫,我當然可以讓你試試,不過這回不是時候。
”說罷,他看向王陽,“聽說王郎是仁濟堂的少掌門?
嘖嘖,大好前途,何必折在此處?
說,背後主事是不是皇城司?
隻要王郎開口,便能回去好好過安生日子。
”
王陽虛弱一笑。
那笑聲微弱,可出自一個將死之人的嘴裡,叫張興都等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隻見他低聲說著什麽,張興都湊上前去聽,越聽臉色越差,不由地斥道:“大膽狂徒!
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
”
說罷,張興都不再廢話,對典獄道:“先叫他畫押。
”
典獄依言,執著王陽的手勻了勻印泥,而後印在罪狀上。
他呈上給張興都看了一眼,張興都道:“你送去給左仆射。
”
典獄眼神一亮,不由得謙虛道:“小人不敢逾越。
這狀子關系重大,還是由公台親呈穩妥。
”
張興都語重心長:“我去做甚。
今日拿人、審人都是你的功勞,左仆射都知道。
我讓你去,就是讓你好好在左仆射面前露露臉。
早跟你說過,跟了我不會少了你的好處,這不就是?
機不可失啊。
”
典獄聞言,臉上登時堆起笑來,點頭如搗蒜:“是,是。
那這犯人,小人稍後再回來收拾?
”
張興都挽了衣袖,拿起鞭子,不緊不慢道:“不必,我親自伺候。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