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冬去(三十一)
裴淵讓他們起身,揚聲喚來玉門關城守總管楊青玉,吩咐他安排眾將士歇息,自領了謝攸寧入帳。
晚雲灰溜溜地跟著趙焱去馬廄安置馬匹。
趙焱牽著謝攸寧的馬,道:“將軍的馬也不知有何忌諱,好吩咐馬曹妥善照顧。
”
晚雲忙道:“交給我便是。
”
謝攸寧早在甘州時就跟孫煥要了一匹烏孫馬,名喚疾雨,據說是一匹寶馬。
這些日子,晚雲一直跟著謝攸寧混,對他的馬也連帶著熟悉起來。
平日喂喂草梳梳毛,不在話下。
寶馬的馬廄自然也不一樣,旁邊還關著另一匹馬,通體紅棕,更高大,體型卻更精瘦些。
“這是大將軍的馬,叫赤驥。
”馬曹笑道。
晚雲端詳著,點點頭:“它看起來不大精神,還偏瘦。
”
“可不是。
”馬曹道,“大將軍從涼州趕來,千裡奔馳,它吃了大苦頭,要將養些日子才能養回來。
”
“那可真辛苦。
”晚雲輕聲道。
她站在赤驥旁邊,喚它的名字。
赤驥側過腦袋。
她貼著它耳朵悄聲道:“阿兄是心急,我替他給你道歉。
”
也不知是不是心疼,赤驥揚了揚腦袋。
身後的疾雨突然打了個響鼻。
晚雲隻得轉身給它繼續喂草:“你的脾氣可真不小。
”
“誰的脾氣不小。
”謝攸寧突然從馬廄後走出來,“找你半天,原來在跟馬聊天。
”
“你怎來了?
”晚雲道。
“帶你去見九兄。
”謝攸寧道,“他想見你。
”
驀地聽到裴淵,晚雲僵在原地。
“我不去。
”她本能地說。
謝攸寧饒有興味:“為何?
你千裡迢迢來到此處,不就是因為心中有愧?
既然如此,就該到他面前說清楚。
”
晚雲心頭動了動,嘴上卻道:“不去。
”
謝攸寧覺得她這模樣當真有意思得很。
這一路來,她天不怕地不怕,自己這個將軍她也不放在眼裡,可隻說要去見裴淵,她就變得別扭起來。
這般神色,他是第一次見。
“去。
”謝攸寧不容置疑,伸手就來拉他。
晚雲甩開他的手。
謝攸寧卻似得趣上癮,甩了左手換右手。
他氣力大,晚雲終究是拗不過,最終還是被他帶到了裴淵的院子裡。
“我把人帶來了。
”謝攸寧一邊進門一邊大咧咧地說,“九兄還認得這小郎君麽?
便是你離開涼州的那日,從戎人手裡救下來的仁濟堂弟子!
”
晚雲低著頭,雙手無措地交叉在身前,不敢看裴淵的臉。
裴淵看她一眼,對謝攸寧道:“你到夥房去看看有什麽吃的,弄幾個菜來。
”
謝攸寧應下,隨後低聲和晚雲道:“我去去就回。
”說罷,他轉身要走,卻又回頭跟裴淵道,“他膽子小,你別嚇唬他。
”
裴淵不置可否。
待謝攸寧離開,房中隻剩些晚雲和裴淵。
四目相對,周遭安靜得落針可聞。
“坐。
”裴淵淡淡道。
這屋子裡陳設簡單,他坐在上首,斜倚著引枕,單手搭在膝頭。
晚雲咽了咽喉嚨,慢吞吞地挪到下首坐下。
她知道他在看,壯膽瞄了一眼,被他眼中的寒意凍得一下縮了回來。
“你小時候並不怕我。
”裴淵道。
小時候……晚雲忽而覺得它已經遙遠得很。
“小時候……不懂事。
”她說。
裴淵沒有答話,卻問:“那日,你傷到了麽?
”
“不曾。
”晚雲道。
裴淵頷首:“你且休整一日,我送你去沙州,劉刺史會照顧你。
這陣子局勢不明,不好送你回去。
等大定了,我再差人送你回洛陽。
”
三言兩語,晚雲接下來的去向就這麽定了,語氣之堅定不容半點質疑。
驀地,她又想起當年被文謙接走的時候,一覺醒來發現已身處異地,沒有半句解釋和告別,她在馬車上哭得肝腸寸斷,哭喊著“阿兄”。
發覺晚雲沒有答話,裴淵重複道:“明日……”
“我聽見了。
”她打斷道。
裴淵察覺到她的不快,遂補充道:“此處是軍營。
”
“我知道。
”晚雲擡頭看他,紅了眼眶,卻睜著雙眼不讓眼淚掉下來,“我此番來,一是為了向阿兄賠罪,二是為了看看阿兄是否安好。
這都是我自作主張,如今事了,我也知道阿兄不想見我,我走就是。
”
說罷,晚雲然後鄭重向他一拜,快步走出門去。
謝攸寧剛進院子,就見晚雲急急地衝了出來,不由訝然:“你去何處?
”
晚雲也不說話,徑自跑了出去。
謝攸寧不明所以,皺著眉匆匆走進屋裡,問道:“出了何事?
你與她說了什麽?
”
裴淵仍坐在案前,目光複雜。
他沒答話,隻道:“你去看看她,莫讓她走遠了。
”
謝攸寧顧不上細問,忙轉身朝晚雲追去。
*
晚雲無處可去,最終還是跑到了馬廄裡。
疾雨和赤驥都在,晚雲走到疾雨的隔間裡,在一堆草料邊上坐下,抱著雙膝埋著腦袋,少頃,抽泣起來。
你早該知道是這樣。
心裡一個聲音道,他本就不想見你,遑論你還給他闖了禍,現在又未經他允許跑到他面前來,難道還盼著他有好臉色麽?
可道理雖然都懂,晚雲心中卻愈發堵得慌,眼淚愈發抑製不住。
罷了,既然心願已了,便回去吧。
這是你方才對他保證的……那聲音又對自己道。
謝攸寧找到馬廄來,見到晚雲縮在角落裡哭,不由愣住。
“你哭什麽?
”他走過去問。
晚雲仍埋著頭,沒答話。
“別哭了。
”謝攸寧道,“夥房那邊有許多吃的,我帶你去。
”
說罷,他便要伸手來拉她。
晚雲甩開,擡起哭得狼藉的臉,瞪著他,啞著嗓子:“你別管我……”
說罷,又繼續埋頭哭。
謝攸寧又好氣又好笑,心想,不管便不管。
他轉,正要拂袖而去,可才走幾步,回頭看了看那昏暗無光的馬廄,又一蹬腳,走了回去。
他蹲在她跟前,輕聲問:“你不嫌此處臭麽?
又是馬糞又是馬尿。
疾雨夜裡不安分,踹你一腳如何是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