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夏至(三十四)
“沈家是沈家,沈楠君是沈楠君,縱是一家所出,也不可一概而論。
”晚雲道,“幾日前,殿下與我在茶室相遇,曾與我言明搭救宇文鄯的理由。
殿下的深情厚誼叫我動容,如今師兄於我也是一樣的。
師兄在京師隻有我一個親人,他的事自是我的事,我責無旁貸。
”
裴安笑了笑:“這是你兄妹二人之事,與我卻是無乾。
不過罷了,你素日對我冷臉,如今難得說了這許多好話,我也不能光聽不辦事,便替你跑一趟。
”
晚雲聽罷,心頭一喜,趕緊笑吟吟地說:“謝謝殿下!
”
裴安看著她,思忖片刻,問:“你師兄何在?
”
晚雲道:“師兄吩咐完所有事情,就去朱雀門前找沈姊姊了。
”
“如此。
”他徐徐點頭:“那此事便隻能交由你去做了。
”
*
寬闊的朱雀門前,沈楠君形單影隻地垂頭跪著。
一襲灰衣徐徐走近,在她跟前蹲下
她緩緩擡起頭,看見王陽緊繃的下頜,他帶有些許怒意,可依舊擰開手中的水囊,遞給她,道:“喝點水。
”
確實是他。
方才有個老婦人說她長得像她過世的女兒,給她遞了湯羹。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善意,尤其是對她這等注定不會落下什麽好結果的人,旁人怕恨不得避而遠之。
她料想是他。
她輕抿一口,潤了潤乾澀的喉嚨,道:“你不要再往這裡來,對你沒有好處。
”
王陽笑了笑:“虧你還會替我著想。
”
“你我萍水相逢,但也算有幾分交情,我自然會為你著想。
卻不像你,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不告訴我。
”
她面色如常,可言語中卻掩不住失望。
盡管他早就料到,他想方設法瞞她,她必不領情,可當那失望直達心底時,還是忍不住陣陣刺痛。
他深吸一口氣,驅散心頭的淤堵。
沈楠君在他默然的目光中側過頭去,道:“你走吧,我的事我自會了解,無需你幫忙。
”
王陽注視著她,沒多言,過了會,起身離去。
一顆心便隨他的腳步聲一道下沉,不知掉落到何處。
沈楠君的腦子一團亂,不知為何,視線模糊了,眼淚一個勁地在眼眶打轉。
她的手緊緊握成拳,咬緊牙關,才不叫眼淚掉下來。
她等了許久,想王陽已經走遠,才卸了勁頭,塌下肩膀,就著衣袖拭淚。
可身邊忽而有人遞了帕子來。
她一驚,再擡眼,便看到有個人在她身旁也直挺挺地跪下來。
王陽挨在她身邊,連跪姿都頗是優雅,道:“別哭了,我沒走。
”
沈楠君忽覺一陣惱,奪過那帕子低頭擦乾眼淚,道:“你為何還不走,說過不要你管。
”
王陽沒答話,片刻,卻道忽而道:“楠君,我陪著你走這一遭。
若是成了,你便陪我後半輩子吧。
”
*
裴安送走了晚雲之後,便讓石稽往宮裡遞了牌子,換了身衣裳,乘上馬車入宮去。
石稽很是詫異,陪著裴安坐在馬車裡,問道:“在下以為殿下至少要再耽擱兩日,好讓王青州多跪一陣子。
”
“胡言亂語。
”裴安白了他一眼,“我是那分不出輕重的人麽?
”
石稽笑嘻嘻,拱手稱是。
“不過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
”裴安忽然又摸摸下巴,“你說,可有什麽辦法,能讓他換個地方單跪?
”
石稽:“……”
裴安歎口氣,冷笑一聲:“這王鴻初當真是個人精,使著小雲兒把算盤打到了我頭上來。
嘖嘖,有這種人當手下,我夜裡都睡不好覺。
”
“人精不好麽?
”石稽道,“幫皇城司做事,人不精活動不開。
最好是個能甩水袖的,殿下才省事。
”
裴安琢磨著石稽的話,卻也有幾分道理:“話是這麽說沒錯,可王鴻初此人訓不服,成日想著帶仁濟堂脫離皇城司,我就怕他什麽時候變本加厲,把我算計沒了。
”
石稽倒是沒想到裴安忌憚王陽到這種程度,於是問:“他這回如何人精了,讓常娘子來尋殿下,不是因為急著到朱雀門下跪去了麽?
”
裴安笑著搖搖頭:“他若是急著跪,何不在那姓沈的小美人敲登聞鼓時,就馬上跟著去跪?
他分明已經想清楚了,要回去把要做的事情叮囑明白,再去把戲做足。
小雲兒那般聽話,必定想方設法替他撬動我和老九。
而就此事而言,隻有同時撬動我二人,他那相好才有脫困的希望。
而後,我們乾活,他落個垂拱而治,簡直不要太舒服。
”
石稽不由得蹙起眉頭:“可九殿下好說,他怎麽知道常娘子能支動殿下?
”
裴安道:“老九對小雲兒多上心,你不是不知。
她來找我,與老九來找我何異?
王陽知道我想要什麽,也知道我拒絕不了。
”
石稽有些意外,道:“殿下如此倚重九殿下?
”
裴安目光沉了沉,徐徐道:“不僅是我需要老九,老九也需要我。
他這幾個月,不僅差點被太子奪了軍功,還莫名背上了薛鸞的官司,我就不信他沒打算治一治那群人。
”
那群人是誰,無非皇後、太子和封家。
石稽了然:“殿下打算怎麽做?
”
“怎麽做?
”裴安笑了笑:“無非給他添個籌碼。
薛鸞之事,其實已經黃了一半,不過皇後尚且有能耐讓父皇睜一隻閉一隻眼。
可若封爽之事事發,皇後就不能動兩回人情,父皇不可兩邊都救,必定舍其一。
而薛鸞事關太子和五郎,水患事關封爽,誰是棄子,顯而易見。
”
石稽頷首:“因而殿下這回針對的是封家。
可九殿下想來厭惡宮中爭鬥,未必與殿下同心。
”
“這就看小雲兒了。
”裴安笑道,“她越向著王陽,老九便會與我越同心。
”
正說著話,外面的隨從忽而稟道:“殿下,朱雀門到了。
”
裴安挑起馬車窗上的紗簾,朝門前瞥去。
似乎察覺到一樣,正陪著沈楠君下跪的王陽擡起眼來。
視線在一瞬間交匯,未幾,裴安將紗簾放下,收回目光。
倒是一對璧人。
他在心中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