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冬去(九十八)
見著了熟人就跟見了家人似的,還是受委屈的家人。
晚雲哭道:“你們可辛苦了,跟著戎人,沒叫你們吃苦吧?
”
“沒有沒有。
”那人擺手,轉而小聲道:“就是他們太臭了,一路上犯惡心。
”
她心想,阿兄那樣講究的人,怎麽受得了這個?
“殿下吐了麽?
”
那人撓撓腦袋,“殿下好涵養,就算是吐也不會在人前吐。
”
連難受都憋著啊。
親衛看著她一直抹眼淚,道:“常郎在此處受委屈了?
怎麽一直哭?
”
“我無事。
”她搖頭道:“我就是想著阿兄被俘虜,心裡頭難受。
”
那人怔了怔,道:“什麽被俘虜?
”
晚雲也怔了怔,“阿兄不是被戎人俘虜了麽?
”
親衛噗嗤一笑,道:“怎麽可能,常郎從何處聽來的謠言?
”
晚雲心中漸漸升起一絲光,驅散心中的陰霾:“那阿兄……”
親衛笑道:“自然是殿下入敵營俘獲了戎人將軍,是殿下勝了。
”
*
這不是晚雲一人的誤會,而是所有人的誤會,太子更是徹頭徹尾地懵了。
他原本料想著戎人將裴淵五花大綁,領著他的兩萬赤水軍浩浩蕩蕩而來。
可到頭來,裴淵來了,卻是和戎人並行而來。
也並無浩浩蕩蕩的兩萬赤水軍,隻有三四十親衛而已。
“不知太子親自前來,臣弟有失遠迎。
”裴淵向他行禮時,從容不迫。
那氣勢,仿佛是來降的是太子。
太子盯著他,隔了許久才露出個牽強的笑,道:“九弟一路辛苦。
”
說罷,他的目光掃過裴淵身後的俘虜:“為兄聞知高昌戰事緊急,奉父皇之命前來相助,不想九弟這般神速,已經俘虜了戎將。
”
裴淵朗聲道:“此戰綿延三個月,將士已疲憊不堪。
弟幾日前多次突襲,對方已無戰意,臣弟便往戎人營中議和。
這些戎人對我朝多有向往,願內遷為我朝臣民。
弟本來覺得此事甚好,卻苦於不得做主,正好太子領兵往高昌城來,由太子做的主,豈有不便之理?
於是,弟便攜將軍前來一敘。
”
說罷,他朝戎人將軍微微點頭,對方深深一禮。
太子無動於衷,隻將目光緊盯裴淵。
“外賓在此,兄長何不先事國事?
”裴淵道。
到頭來還被他教做事,好得很。
太子強行壓住心中怒火,隻得令人擺開儀仗,迎戎人入大帳。
當裴瑾慢條斯理走過來時,正是看見了這一幕。
看到裴淵,再看到那些戎人以及帳中的陣仗,裴瑾即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發生了什麽不重要,過程不重要,膈應太子才最重要。
裴瑾隨即笑逐顏開,與下首面色沉沉的裴律相映成趣。
*
受降是盛事,營中一下熱鬧起來,殺牛宰羊,上下喜氣洋洋。
“不是說你被擒了麽?
”酒席上,裴瑾終於揪住機會和裴淵說了幾句。
裴淵淡淡道:“誰說我被擒了,我不過進了戎人大營之後就沒再出去。
”
裴瑾不是傻瓜,即刻猜到了其中關節。
他這個九弟,看著正人君子,實則渾身長滿了心眼。
他做出這般舉動,隻要再放出些風聲,說他被拷打之類的,便會像真的一樣。
“你為何會去那戎人大營?
”他又問。
“去不得麽?
”裴淵不以為然,“他們被我和孫鳳亭騷擾得崩潰,我前去勸說一番,他便邀我留下做客,我亦不好駁人家面子。
”
好個做客……
“你怎知太子來了?
”裴瑾問出了最大的困惑。
“歪打正著罷了。
”裴淵道,“我前幾日與鳳亭商議,他說信得過你,但你手下的五萬人就難說了。
我猜想父皇留了後手,左右就藏在你那五萬人裡。
我便順水推舟找一群戎人來擋一擋,沒想到正好擋住了太子。
”
原來如此,裴瑾了然。
“你河西道的兵馬呢?
”
“自然在高昌。
”他看了看裴瑾,淡笑,“不似有的人,跑了兩千裡充儀仗來了。
”
裴瑾冷笑一聲。
今日之後,他必將受到各種冷嘲熱諷,簡直武將之恥。
“此事我認栽。
”他歎口氣,“我這一肚子苦水,真不知道跟誰倒。
你要是能打下高昌,讓太子白跑一趟,我也就暢快了。
”
“我昨日得了信,已經打下了。
”裴淵喝一口酒,壓低聲音,“不過我打算等太子自己發現。
”
裴瑾一愣,啞然失笑,引來裴律側目。
裴淵卻放下杯子,站起身來。
“你去何處?
”裴瑾道。
“如廁。
”
裴瑾自然知道他要去幹嘛,目光意味深長:“你去也好,我帳中怕是有人哭成淚人了。
”
*
月色如水,裴淵由裴瑾的親衛引著,往大帳去。
他在帳子前頓了頓,餘光瞥見後頭跟了些人。
“百步之內,不得讓任何人靠近。
”他對隨從吩咐道。
眾人應下。
裴淵掀開帳子,走進去。
案幾邊上,一個纖細的人趴在上面,已經睡著了。
裴淵無聲地走上前,在晚雲身旁蹲下,就著微弱的燭光將她端詳。
她睡得很是安穩,呼吸輕柔而平穩,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誰說她哭成淚人了?
裴淵心中無奈。
不過看到她安然無恙,裴淵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這些日子,他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她。
想到她風餐露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仰人鼻息、受人脅迫,他便心急如焚。
這一路上原本七日的路上,硬是讓他使上威逼利誘的所有手段,讓兩萬餘人在四日內趕到了。
而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這個一刻。
裴淵擡手,觸碰到她柔軟的頭髮,心中思緒複雜萬端。
感覺到異動,晚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看見燭光中的模糊輪廓,她怔了怔,倏而坐起來。
她睜大眼睛,又揉了揉,少頃,喚了一聲“阿兄”。
許是因為剛剛睡醒,那聲音柔軟而沙啞,教裴淵心頭一動。
他露出笑意,擡手將她擁入懷裡。
“這些日子你過得好麽?
”他問道,“可曾受了委屈。
”
晚雲聽見他強健的心跳,一顆高懸的心才安然落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