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經面露不悅,道:“你又有甚要說?
”
許氏還沒說話,眼淚已經流下來,哽咽道,“妾昨夜夢見五殿下托夢而來,與妾抱頭痛哭。
他說他死得冤屈。
五殿下為國征討四方,兢兢業業,卻落得自盡人亡。
而如今,無論宮中朝中還是天下百姓,都已經將他忘了一般,豈非令他寒心。
”
皇帝臉上頗是不耐煩,道:“無人將他忘了。
五郎的事,有司正在清查,會還他一個公道。
”
“陛下聖明,自會還五殿下一個公道。
可五殿下身後之事,不僅於此。
”許氏睜著一雙淚眼,道,“兩日前,宗正寺的人來告知,說世子不可照樣襲吳王爵,要削一級,封為會稽王。
陛下,五殿下撒手人寰,我等孤兒寡母已失了依托,如今竟要受貶,五殿下若泉下有知,如何不寒心?
”
說罷,她嗚嗚哭了起來。
太後聞言,驚怒不已。
“竟有此事?
”她皺眉對皇帝道,“五郎雖身故,王號仍在,世子當襲吳王爵才是,怎可削了?
”
皇帝道:“母親息怒。
此事,乃按律行事。
立國之時,朕便與群臣擬定律法,仿照武帝推恩之製,凡王侯爵位,雖可世襲,但要分與眾子弟。
五郎兒子眾多,世子雖降一級,可其餘眾子皆可封得侯爵,日後亦不至於無依無靠。
”
他搬出律法來,太後也無所言語。
貴妃在一旁聽了,道:“陛下所言甚是。
”說罷,她對許氏道:“既如此,宗正寺必不會虧待你們母子,此事我會看著,你回去吧。
”
許氏卻不依,望著她,膝行兩步上前,仍流淚道:“貴妃明鑒。
世子若做了那西陵王,不久之後就要就國,不可留在京中。
世子是中宮看著長大的,話傳到中宮耳朵裡,怕她也不願意……”
可惜話傳不傳得到皇後耳朵裡還未知。
自吳王故去,諸人已經多月未見皇後,後宮諸事皆由貴妃取代。
明面上的說辭是皇後專心禮佛,為吳王超度。
可暗地裡已經傳起了廢後的傳言。
封家勢力大削,連左仆射封良也極少露面,傳言說不好有一日也會變成真的。
許氏越說越激動,已然說不下去,低頭哭泣不已。
“夠了。
”皇帝忍無可忍,道,“許氏,謹言慎行。
”
這話聲音雖不高,卻似一聲警醒。
周圍席上的無關人等本是圍觀一般,此時紛紛垂眸,不敢看皇帝的臉色。
晚雲跟著文謙,位子離皇帝頗進,此事從頭到尾她都看在眼裡,一點不落。
周圍的所有人之中,神色最平靜的有兩人。
一是文謙。
他正襟危坐,手裡捧著一杯茶慢慢喝著,仿佛視若無睹。
另一個則是裴淵。
他看著上首,臉上的表情毫無波瀾,不知道在想什麽。
忽然,那目光朝晚雲飄來。
兩兩相對,裴淵的唇角動了動。
晚雲知道,那是在讓她記住他先前的話。
她看著他,也抿抿唇,少頃,將目光轉開。
“妾自知今日失禮於聖前,乃大不敬之罪!
”許氏顯然豁出去了,抽泣著,神色間有幾分癲狂,“可妾亦請陛下深思!
天下人無不為兒女牽掛思量,妾是如此,陛下亦然。
五殿下是陛下和中宮的兒子,是陛下的親生骨肉。
他屍骨未寒,無人理會,而陛下卻要為那來歷不明的九殿下慶功麽?
”
這話出來,周圍安靜片刻,隨即起了一陣騷動。
“來歷不明”四個字入耳,包括晚雲在內,每個人都驚愕不已。
她看向裴淵,隻見裴淵的面色亦沉下,看著許氏,銳利逼人。
“什麽來歷不明。
”貴妃皺眉道,“許氏,聖前不可胡言。
”
“妾不曾胡言!
”許氏跪得直挺挺的,顫抖著,大聲道,“賢妃娘娘在江州時曾有一紅顏知己,江州人盡皆知!
那人曾效忠與陛下,立下汗馬功勞,後又被陛下逐出了江州。
其中因由,正是此事,不是麽?
”
“一派胡言!
”皇帝忽而站起身來。
陰鷙的目光掃過,殿上一時鴉雀無聲。
未幾,他看了看裴淵。
裴淵也看著他。
“朱深,”皇帝看向一旁,語氣緩下些,道,“吳王妃連日守孝,傷心過度,以至於癔症舊病複發,在殿上胡言亂語。
此事不可拖延,即令太醫入宮,為王妃醫治。
”
朱深忙應下。
哭哭啼啼的許氏被帶走,宴席也照樣繼續。
可先前那祥和的氣氛卻已經消失殆盡,雖然依舊歌舞熱鬧,觥籌交錯,卻已然變得詭異。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不可言說之色,不再有人開懷大笑,取而代之的是無處不在的竊竊私語,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裴淵身上。
沒多久,皇帝稱身體不適,離席而去。
他離去的方向,與許氏先前被帶走的方向一緻,晚雲看著他的背影,估摸著他八成是要私下見一見許氏。
一切都全然變了樣。
這宴上,本是要上演一出指婚,晚雲先前懷著赴死的心情而來。
沒想到,竟是被許氏攪得天翻地覆。
第388章 夏至(一百四十八)
晚雲的目光隻落在裴淵身上,直到聽見旁邊傳來說話的聲音。
她回頭,卻見有個黃門正與文謙低語。
文謙點點頭,對王陽吩咐道:“我先離席一趟,稍後散了,你就盡早帶你師妹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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