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和麥茜緩緩降落在女巫大樓的樓頂。
關上樓道的大門後,呼嘯的寒風才收斂不少,隻剩下從縫隙處溜進來的幾縷噓噓聲。
“呼,頭髮都濕透了咕,”鴿子抖了抖身上粘著的雪花,重新化作人形。
羽翼向兩側膨脹開來,最終變成她長及腳裸的白發。
明明看上去和摸起來都十分柔軟,女孩的頭髮卻不會被狂風吹成亂麻,而是像襖子一樣包裹著她,好似一團棉球。
不過由於被雪水浸濕,她的頭髮顯得有些暗淡,也失去了一開始的蓬松感。
“嗯,你先去洗澡吧,免得著涼。
”閃電摘下防風眼罩,朝門外望了一眼——邪魔之月的氣候便是這般無常,剛才還隻飄落著零散的小雪,現在已是風雪交加,天地間全是巴掌大小的雪片,恢復性訓練也不得不暫時中止。
“你不跟我一起洗嗎?”麥茜訝異道。
“陛下不是說了,傷口應該盡量保持乾燥,不接觸水源麽?”閃電聳肩道,“所以我用熱水擦擦就好,反正這件外套也不會讓雪水透進來。
”
“原來如此!
”她撥開粘在臉前的劉海,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等我洗完後幫你擦吧,以前灰燼就常誇我搓背搓得十分舒服,還不需要毛巾咕!
”
“呃……那是怎麽搓的?”
“像這樣咕,”她抓起兩束長發,做了個畫圈姿勢。
“我拒絕。
”閃電翻了個白眼,“如果是毛巾的話,我還能考慮下——總之你趕快去吧。
”
“哦!
”
等麥茜頂著澡盆奔向城堡後,閃電返身一個人走進了臥室。
扣上房門,她靠在門闆上,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直到現在,指尖仍在抑製不住地顫抖,就好像不受她控制了一般。
她不由得露出了一絲苦笑。
隻要閉上眼睛,腦海中便總會出現魔鬼向她抓來的景象,經過這些天的恢復,恐懼並沒有離她遠去,而是在她心中植下根來——這樣的情況閃電還是頭一次遇到。
無論是面對羅蘭陛下也好,探險團的夥伴也罷,她都竭力裝出一副「這點小傷沒什麽大不了」的輕松模樣,而隻討論傷勢的話,連夜鶯都沒法察覺出她的異樣。
但事實上,隻有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到底有多麽糟糕。
讓麥茜一個人去洗澡,也是害怕對方看出這一點——看出這位自詡不凡的探險家,實際上有多麽脆弱不堪!
閃電一點點滑坐在地,將頭埋進膝間。
盡管菲麗絲安慰她說,敵人很可能擁有類似於心懼魔的能力,可以通過目光來施加恐懼,但她知道這並不能成為借口。
女巫對心智影響本身就有較高的抵抗力,更別提已經過去了這麽久。
麥茜當時也在對方的影響範圍內,可她的表現實在勝出自己太多。
如果隻是害怕倒也沒什麽。
她不是第一次感到害怕。
恐懼源於未知,除非人能做到無所不知,不然就無法避開恐懼。
關鍵在於害怕之後。
過去這樣的情緒根本不會困擾她太久,反而會激起她的抗爭心理——她也一直認為沒有什麽東西能真正嚇倒自己。
然而這一次,閃電卻發現心中隻剩下空蕩蕩一片。
別說抗爭了,當時的情景就連想都不願去回想。
今天的恢復訓練始終徘徊在無冬城以東,沒有越過城牆一步,不是因為能力或身體的原因,而是因為她對深不見底的雪原產生了畏懼——腳下的大地仿佛變成了千仞峭壁,而天際邊緣則恍如吞沒一切的裂口。
單是遙望遠方,她都能感受到發自心底的顫意。
她不是敗給了魔鬼的魔力,
而是被對方的邪惡與強大所震懾,就像遇到了捕食者的獵物,這種畏懼比魔力造成的影響更加嚴重,甚至妨礙到了她的飛行。
閃電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什麽探險團團長,她不過是一名膽小鬼而已!
如果雷霆還在她身邊的話,又會怎麽做?對於跨過無數危險海域的他來說,這樣的情況一定有辦法應對吧?
“父親……”
她不由得呢喃道。
“我該怎麽辦才好?”
*
迷藏森林南段,森零號站點。
這也是蠻荒鐵路線的起始站。
隨著蒸汽火車的研製成功,無冬城對於森林的開發將會得到一個長足的提升——從木材到糧食,甚至是雪山附近的煤礦,都已包含在新的路線規劃方案內。
等到來年,這片原本人煙罕至、野獸遍地的廣沃林海將成為一座真正的寶庫。
但現在,鐵路仍然隻為一個目的而建。
那便是戰爭。
車站周圍的區域已被第一軍封鎖,等待著陛下對新武器的測試。
鐵斧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員。
他依舊記得四年前跟隨陛下參與黑火藥試爆時的情景, 那時候他隻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獵戶,還把火藥當成了天罰之火。
震天的轟鳴仿佛為他打開了一扇前所未見的大門,亦是從那天起,他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今作為灰堡第一軍的指揮者,鐵斧自然不會像以前那樣,被動地參與到試驗中來。
他早就知道今天要面對的是什麽東西——實際上,那並不能算一件真正的“新”武器,它的兩個主要部分:火炮與火車,都已在眾人面前展露過,新鮮肯定是談不上了。
也正因為如此,他認為這次測試總算能收起驚訝,以較為平靜的心情度過了。
本該這樣才對。
他畢竟是羅蘭陛下的重臣,任何時候都應該鎮定自若,哪怕背對著天雷地火,也要面帶微笑,就像陛下本人那樣……
然而隨著汽笛長鳴,新武器緩緩從車庫中駛出時,鐵斧發現自己錯了。
火車已完全不複最初見到時的樣子——它全身上下被漆黑的鋼闆所包圍,隻露出了下方的半截輪子,其輪廓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從正面看去給人以一種強烈的壓迫感,與周圍的雪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它絕非善類。
隻要望上一眼,便會明白這個道理。
陛下常說,機器是一種美妙的東西,他一直不是太理解,但看到白霧從車頂和輪間噴出,拂過布滿整齊鉚釘的裝甲面時,鐵斧忽然有些明白此句話的意思了。
鋼鐵巨船同樣讓人震撼,但比起眼前的這列火車,又少了些許感染力。
因為它不僅僅是一台機器。
更是一部充滿肅殺之意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