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整個營地陷入了沉寂之中。
忙碌了一整天的人們此刻已完全進入夢鄉,女巫也不例外。
可閃電卻絲毫感覺不到睡意。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快半個月了——或者說離開迷藏森林的那一刻起,她心裡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被麥茜啄傷的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仿佛在提醒她那天的遭遇一般。
閃電甚至無法分清這份抽痛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嘗試了許多方法來分散注意,但最後都以失敗而告終。
然而用肉眼來看,傷口並沒有任何變化,既沒有消失,也沒有擴大,就像一塊猩紅的斑點,頑固地駐留在她的胸口。
這種錯亂感令她精神憔悴,每每都得到淩晨三四時才能睡著,即使這樣,短暫的睡眠裡也會被一個接一個的噩夢所填滿,稍有響動便會驚醒。
望向一旁四仰八叉枕在頭髮上、睡得正香的麥茜,閃電暗自輕歎了口氣。
她將對方掀開的被子重新蓋上,自己卻悄聲翻下地鋪,朝屋外走去。
女巫的營區位於營地中央位置,周邊有神罰女巫負責警戒,她抱著不想驚動守衛的念頭,直接從半空中飛了出去,最後降落在修建中的軌道上。
皎潔的月光灑滿了她腳下的道路,鐵軌兩側宛如映上了一條銀邊;晚風吹拂過夜幕籠罩的原野,帶來的不僅是灌木林的摩擦聲,還有忽遠忽近的鳥叫與蟲鳴。
這樣的夜景放在以往能讓閃電欣賞上許久,可現在她卻完全沒有了讚歎的心思。
她甚至不敢將目光投向塔其拉方向——那隻隱沒在黑暗大地中的怪物仿佛一直在凝視著她,隻要視線掠過,胸口的傷痕便會提醒她這一事實。
閃電望著腳下一根根向後退去的枕木,嘴裡泛起了一陣苦澀。
一個多月的恢復訓練裡,她好不容易克服心理上的畏懼,才跨過無冬城那道低矮的邊境城牆。
原以為隻要堅持下去,她就算無法再次直面塔其拉的高階魔鬼,至少也能恢復到平常的狀態。
但結果無情地將這一想法碾得粉碎——她不僅無法自如地使用覺醒能力,飛行時總會感到束手束腳,就連遇到普通魔鬼,她都失去了往昔的那點勇氣。
否則無論敵人打什麽主意,她和麥茜都能讓四隻狂魔有來無回。
可惜現在,她卻隻敢遠遠尾隨在敵人背後,等著它們自行撤退。
可以說,是她拖了大家的後腿。
想到這裡,閃電不禁感到眼眶有些發酸。
就算再怎麽掩飾,也不可能永遠瞞過大家。
哪怕遲鈍如麥茜,最近亦感覺到了她的一絲不對勁。
或許有一天,她會甩下膽小的自己,獨自飛向更高的地方。
到了那時,她該怎麽辦?
“我真是太沒用了,”閃電蹲下身子,將頭埋入膝間,“被魔鬼嚇破膽子的人,還有什麽資格去當探險團團長。
她們知道了一定會嘲笑我吧……平時總誇耀自己是最偉大的探險家,結果比誰都懦弱。
”
是啊,心裡仿佛有個聲音在回答,她們遲早會嘲笑你的。
“但我不想看到這一天……”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誰讓你老愛誇下海口,自以為是呢?想要不看到她們的嘲笑,除了離開這裡,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否則就無法避免。
“隻有離開……這裡麽?”
“那可不行。
”忽然有人說道。
“誒?”閃電愣了愣,猛地擡起頭來,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在幽白的月光下,對方的長耳朵和尾巴顯得格外醒目。
“……洛嘉?”
“咳咳——”狼女咳嗽兩聲,“事先聲明,我可不是故意偷聽到你的自言自語的。
”
此刻她才注意到,洛嘉身上滿是汗水,正一閃一閃反射著月光,那莫金人特有的小麥色肌膚就像沾滿了晨露的耀石,顯得剔透無比。
“難道你剛才在……訓練?”
“是啊,我不像超凡者那樣天生就擁有強大的力量,即便化為沙漠之狼,也需要靠練習來強化自身。
不然別提戰鬥了,連跑上幾步都夠嗆。
”洛嘉攤手道,“最近魔鬼不主動進攻,我又答應了大酋長不擅自離開陣地,連基本的活動量都無法保證,也隻能晚上來補補了。
”
“是麽……”閃電突然回過神來,她連忙深吸口氣,雙手遮住臉道,“你全部都聽、聽到了?”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回答,狼的耳朵向來都是無比敏銳的。
她頓時感到臉上變得滾燙一片。
“那個……”洛嘉頓了頓,“我從來沒有安慰過人,所以現在也不會安慰你——我隻是想告訴你一個關於我父親的故事。
”
“他雖然生在狂焰氏族,也繼承了焚火之名,但那時候沒有人認為他會成為一族之長。
因為在八個繼承者中,他有著一個很明顯的不足:怕生,不敢一個人外出參與聯合狩獵。
而這也是被莫金沙民當做挑選族長的重大活動——畢竟族長不僅是內在統治者,也需要對外展現出影響力。
各氏族都會派出最傑出的年輕一代,以證明自己的強大實力。
”
閃電不由得愣住了……她沒有聽錯吧?對方口中的怕生之人,不久之前還在無冬城運動會上大出風頭,甚至引起了羅蘭陛下的注意。
難不成洛嘉的父親實際上另有其人?
“事實上當他告訴我這些事時,我也完全不信,還找過祖父確認,”洛嘉笑了笑,緩緩走過來蹲在她身邊,“但結果是這些都是真的。
我問祖父為什麽要把族長之位傳給父親時,他回答我說,古爾茲一個人或許什麽也做不到,但隻要有族人陪著,他就是族裡最強大的武士。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出現讓他獨自一人的情況就好了。
而氏族緊密凝聚在一起,本身就是大部分時候都應有的常態。
相比於此,一場狩獵又能證明什麽?”
閃電感到心顫動了一下。
“其實父親和大兄在無冬城做的那些……我還是挺開心的,”洛嘉垂下耳朵,“因為父親為了我,做了他一個人絕無可能做到的事……雖然有些丟臉就是了。
”
呃,是……這樣嗎?你當時明明把他們丟在城堡大廳,一個人跑回了女巫大樓,還說再也不想見到他們——盡管以那副打扮見面感覺確實不太合適來著。
“我想祖父大概是想告訴我,勇氣既來源於自己的內心,也可以汲取自他人。
”洛嘉緩緩說道,“既然如此,為何非要在意個人的膽量?同樣的,如果探險團的夥伴陷入危機,你會放棄她們,一個人逃走嗎?”
閃電沉默了片刻,“……謝謝你。
”
“我說過了,這不是安慰,隻是一個故事而已。
”狼女偏過頭,“所以感謝什麽的就免了。
另外,探險團什麽的還挺有意思的……既然你把我拉進來了,就得負責到底才行。
”
她感到眼睛又有些發酸了,裝作風太大趕緊揉了兩下,平複呼吸正準備回答之際,對方忽然轉過身來,捂住了她的嘴。
“噓——”
“怎麽了?”等洛嘉松開,閃電才低聲問道。
“你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聲音?她揚起頭,仔細聽了聽——除了徐徐晚風外,什麽也沒有。
等等……先前夜梟和蟲子的鳴叫聲呢?
“那個方向——有什麽東西過來了,”洛嘉豎直耳朵,望向東邊的夜空,“這嘯音是——小心!
”
她一把抱住閃電,往路基下滾去!
幾乎是同時,一聲刺耳的轟鳴在兩人頭頂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