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白萍跟紫玉,晏伏回到睿親王府後也沒有休息。
醜時都過了,他卻毫無睡意,腦子裡盡是白萍對他憤恨至極的目光,還有紫玉眼中的失望。
他是俟國晏氏後人,‘晏氏寡子’這四個字在任何一本有關俟國的記載裡都會提到,這個事實已經深入人心,包括他自己。
晏伏坐在臨窗桌邊,寒風落在臉上,他卻不為所動。
他是贅婿。
當年父母早亡,他被父親舊友白岠帶回府裡,兒時便與白萍同吃同住。
後來他自告奮勇參軍入伍,正式投到白岠所在軍營,他在軍中建功立業,憑一身本事從小卒到副将,在官職上很快超越白岠,白岠欣慰之餘便想招他入贅。
晏伏自小與白萍一起長大,心中早已認定白萍,自是同意。
後白岠被調派到邊陲駐守,晏伏又經曆幾次大戰,身份從副将到主帥,最後被封外姓王,也算白岠替自己女兒押到寶了。
晏伏對白萍始終如一,兩人從小就沒有拌過嘴,大婚之後晏伏越發疼惜白萍,但他始終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身世。
直到後來白萍為子嗣的事着急,他有心想說出來,然而還沒等他真正下定決心的時候,白萍已有身孕。
事已至此,他便徹底把這個秘密埋藏在心裡。
他不怨白萍,自己不能生子已是連累她,白萍有孕,也算是了他一樁心事。
晏伏深愛白萍,願意将她生的孩子視如己出,所以當年紫玉丢失隻是意外,他斷不會行那種龌龊手段。
隻是如今……
風起。
一道身影倏然出現在窗外。
那人一襲黑衣,臉上罩着銀色面具,身體筆直如松,渾身散着難以形容的威嚴跟寒厲。
“蕭允恢複味覺,我們的計劃可以開始了。
”來人聲音低沉,但卻渾厚,内力更是高深莫測。
晏伏臉上沒有因為那人出現而顯露出震驚,很明顯他知道那人是誰。
“一定要走這條路?
”晏伏忍不住問。
黑衣人站在窗外,銀色面具在月光下泛起幽幽冷光,“睿親王後悔了?
”
“我不會後悔,若然後悔也不會将妻女抛在外面,有家不能回。
”
晏伏已不似最初知道真相時那樣震驚,面色平靜,但還是有幾分不甘心,“當今皇上一心推舉二皇子,二皇子登基是早晚的事,你又何必着急。
”
“睿親王隻須做好答應我的事,剩下的事無須睿親王操心。
”黑衣人漠然開口,聲音中沒有溫度。
晏伏沒有再反駁,他知道自己無力改變一切。
見晏伏不開口,那人沉默數息,“小心戰幕。
”
“你交代本王的事,我不會給你耽擱。
”晏伏淡漠開口。
黑衣人得到肯定回答後沒有再言,隻站了片刻便縱身消失在夜色。
風起,寒意更甚。
晏伏無聲坐在窗前,眼睛裡沒了光彩。
晏氏一族的宿命,他改變不了……
夜終盡。
第二日清晨,溫禦還沒爬起來就被某位老軍師給堵被窩裡。
矮炕頭,溫禦仰身躺在那裡,裹着錦被,一雙眼睛朝上翻,視線裡滿頭銀發的戰幕就站在炕頭前,居高臨下俯視他。
“本軍師帶着一筐鹹鴨蛋,一壺竹葉青,親自過來等你給我道歉,感動不感動?
”戰幕微擡下颚,盯着被錦被裹緊的溫禦,淡聲開口。
溫禦無比震驚看着戰幕,卻是在同鐘岩說話,“有客為何不通禀本侯?
”
門口處,鐘岩欲哭無淚。
“他沒跑過本軍師。
”戰幕搶了鐘岩的話。
就在剛剛,鐘岩見是戰幕敲門本想不開,先回來禀報,可戰幕直接就進來了。
是的,戰幕帶了暗衛,兩個。
一邊兒一個把這位大周朝德高望重的軍師直接從門頂架進來,那場面……鐘岩直到現在都在懷疑戰幕會不會找機會把自己滅口。
溫禦也清楚戰幕為人,何苦為難鐘岩,于是命其退下。
房間裡,溫禦一對眼珠子重新翻到戰幕身上,“戰軍師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軍師不要責怪。
”
這話語,這調調,十分耐人尋味。
溫禦其實不想這樣,整個大周朝能叫戰幕登門求道歉的人屈一指可數,就他一人!
戰幕算是給足他顔面,換作以前。
換作以前他才不會惹戰幕生氣,一般都是偷偷在先帝那裡告禦狀,可現在他反倒希望戰幕就此跟他絕交,日後兵戎相見,他也打的坦然。
“你既希望本軍師不要因為之前的事責怪,我可以勉為其難答應你,備酒菜。
”戰幕将手裡提的那筐鴨蛋跟一壺酒分别擱到溫禦錦枕左右,“今日你我喝個痛快。
”
溫禦躺在炕上,内心深處黑白兩個小人兒在打架。
‘趁掰就掰個徹底,把酒倒了,把鴨蛋砸他臉上,攆他走!
’
‘給個台階就下罷!
一會兒把梯子抽走你想下可下不來了!
’
溫禦正在思考的時候,某位軍師臉色漸漸變了。
“一……”
熟悉的數字!
溫禦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但凡能叫戰幕數到三的人,最後都葬在了黃土高坡。
“二……”
溫禦内心裡的黑白小人兒交鋒愈發激烈,大冬天,某位老侯爺額頭刷刷冒汗。
“三……”
“戰……”
砰-
竹葉青被溫禦甩開的被子掀到地上,壺碎酒散,滿屋醇香!
氣氛變得焦灼起來,溫禦裹着被半蹲在矮炕上一動不動,眼睛無比緩慢從地上那壺酒轉移到戰幕身上,戰幕黑目如潭,又似深黑大海中央卷起的兩個巨大漩渦,任誰看一眼都會有種即将灰飛煙滅的錯覺。
“戰哥,要不要過來抱抱我。
”溫禦瞬間慫了。
别怪他,先帝看到戰幕這副樣子都會事事依他。
戰幕深吸一口氣,“叫鐘岩進來。
”
“鐘岩!
我戰哥叫你進來!
”溫禦扯着脖子喊,眼睛再不敢瞄向戰幕,生怕自己這副身子骨被那雙眼睛戳成兩個洞。
就在鐘岩進來一刻,戰幕突然沖上矮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溫禦身上裹的被子拽下來!
春光,乍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