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慶豐堂的門闆被溫宛敲響,當當聲在幽靜的長街裡顯得有幾分瘆人。
溫宛一直敲,直到裡面傳來腳步聲。
“誰啊?
”
蒼老的聲音透着不耐煩,“這個時辰過來敲門心可是夠壞。
”
“葛九爺心不壞,平雍坊采環閣,滿春院,松竹館,泉香班裡十三歲以下稚童不可接客,過年歲者若拒絕接客可簽欠據,遠送徐州花圃勞作以償債務,若有……”
話未說完,門闆被人端開,溫宛随即邁步走進去。
背後傳來門闩聲,燈火忽亮,擺滿花花草草的鋪子裡赫然多出六個膀大腰圓的硬漢。
“小姑娘,你既然來就别走了。
”
開門的是位老叟。
老叟身着褐色麻布長襟,滿頭白發用根筷子一絲不苟盤在頭頂,身材矮小略有佝偻,臉上褶皺如溝壑,嘴裡說着狠話,目光看起來卻十分慈祥。
“我既然能來,就能走。
”
紅松木打磨的櫃台前有一把藤椅,溫宛淺步而至,轉身無視那幾個虎視眈眈的打手,身形端直落座,“九爺在哪裡?
”
“姑娘不必知道。
”
溫宛美眸溢出幾分清冷,“從這裡到平雍坊半柱香時間,煩勞周老派人走一趟,就說禦南侯府溫縣主有筆生意想與九爺做,若事成必能讓九爺名滿大周皇城,若事不成……”
“事不成當如何?
”老叟聽到溫宛稱他為‘周老’時,臉色微變。
“事不成也不過是耽誤九爺半柱香時間。
”溫宛側眸看了眼空無一物的櫃台,“周老順便叫人沏杯茶,夜寒,本縣主怕冷。
”
老叟皺眉,“不是自己人,沒人知道老朽本姓周,姑娘從何得知?
”
溫宛該怎麼解釋,上輩子葛九幽在午門被淩遲那日,西市數家窯莊近百位女子在眼前這位老者的引領下到午門喊冤。
老者為報重恩以匕首割頸明志死在葛九幽面前,那一刻他喊出自己的名字。
周禮。
那些女子也都力證葛九幽爺從未逼迫她們!
然而蘇玄璟想要害的人,誰能救的活。
“周老隻管請九爺回來,剩下的事本縣主自會與他解釋。
”
周禮思忖之後命人給溫宛沏茶,自行離去。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可溫宛知道這樣的等待值得。
慶豐堂有後宅,宅子裡擺滿花草樹木,葛九幽平時以慶豐堂掌櫃掩飾身份,如果不是蘇玄璟借花間樓那幾樁生意順藤摸瓜,誰能想到這小小慶豐堂的掌櫃,竟然是西市百家窯莊的當家人。
鋪面後室傳來腳步聲,溫宛知道葛九幽一定會出現。
她隻是沒想到葛九幽比她想象中年輕。
最先出現的是周禮。
待其走進來恭敬站到一側,溫宛分明看到一位年約三旬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着一件曲裾深藍色的長袍,袖口繡着銀色镂空木槿花的鑲邊,腰系玉帶,長相十分英俊,眉峰很淡,雙眼亮爍如星。
單從表面上看眼前男子清心寡欲,超凡脫俗,自其身上散出的氣質清華萬千讓人本能心生好感。
“你是禦南侯府的溫縣主?
”葛九幽行至溫宛面前,聲音和悅。
溫宛起身,“正是。
”
葛九幽颌首施禮,轉身繞到櫃台裡面,“縣主坐。
”
二人落座,葛九幽看了眼櫃台上的茶,“周老,換壺新茶。
”
周禮領命端起托盤離開,葛九幽溫潤眸子落到溫宛身上,“聽周老說縣主想與葛某談樁生意?
”
溫宛開門見山,“田記米行老闆背着府上老夫人在淮南栾縣私購千畝良田打算年後另立門戶,他還承諾會帶走花間樓的柳仙兒,東市專門倒運珍珠的李老闆患有不育之症卻謊稱是其夫人的問題,硬是拿這個借口到處拈花惹草,如果本縣主沒記錯,他嶽父可是富豪排行榜前五十的人物……”
葛九幽靜默聆聽溫宛口中所說一件件秘辛,淡眉之下眼瞳微動。
“……東市成衣莊的孫掌櫃入貨時偷偷給花間樓月荷入了件價值千兩的珍珠披肩,本縣主還有很多這樣的消息,不知九爺有沒有興趣聽?
”
周禮端來沏好的茶,葛九幽親自斟茶遞到溫宛面前,“喝完這杯茶,縣主走出這個門,我們就當沒見過。
”
“九爺可能不知道花間樓每個月純利是多少……”
葛九幽微挑眉梢,“有五千兩?
”
“隻多不少。
”溫宛點頭。
“與我何幹?
”
如果不是知道前世葛九幽搶過花間樓生意,溫宛也不會來找他。
她知道,他有野心。
“西市皆平民,沒有誰入窯莊會一擲千金,九爺心善,有些昧良心的生意不願做賺的就更少,這不是生存之道。
”
溫宛繼續,“我雖隻是小小縣主,可背後好歹靠着禦南侯府,與大理寺宋相言是摯友,朝中多少也有些朋友,他朝九爺若想将生意開到朱雀大街,誰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
葛九幽握在茶壺上的手因為疏忽碰到壺蓋燙了一下。
他彈開手指,看向溫宛,“縣主如何知道葛某的存在?
”
“九爺放心,買賣不成仁義在,九爺若不想借本縣主這個機會放膽闖一闖,走出這裡,本縣主自會将不該記得的事忘的一幹二淨。
”
既是生意,無乞無求,講的是你情我願。
葛九幽沒有像剛剛那樣直接反駁,俊雅容顔微沉,陷入深思。
溫宛慢慢品茶,并沒有吐口讓葛九幽再想幾日。
她不想。
她要讓蘇玄璟跟花間樓明天就嘗到苦頭。
許久之後,葛九幽擡頭時眼波閃出一抹決絕,“縣主想要幾成利?
”
溫宛搖頭,“本縣主不要錢,要的是九爺在朱雀大街占一席之地,最終能與花間樓平起平坐,甚至更勝一籌。
”
葛九幽神色微凝,“花間樓雪姬與蘇玄璟關系極是親近,蘇玄璟又是太子門客,縣主想我與太子作對?
”
“與太子作對的是本縣主,不是九爺。
”
溫宛落杯,“我知九爺是重情重義之人,身上肩負太多責任跟重擔,若然有一日我出事,自會将九爺托付給更為可靠的人,保你萬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