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翼若活着,沒有人會相信他能與赫連澤交易。
那場戲唯一的目的,就是讓蕭臣跟赫連澤搭上線,原因簡單至極,赫連澤有天杼圖,也唯有他能讓北越細作現一現身。
換言之,赫連澤是他們唯一的希望跟機會。
夜深人靜,月影如絹。
早已靜谧的朱雀大街上,連花間樓都熄了懸在外面的彩燈,悶熱的夏夜,空氣中卻隐隐浮動着肅殺的氣息。
這看似沉睡的大周皇城,又有多少局未破,多少人難眠。
花間樓自仙瑤閣往左是一道暗門。
暗門直通地下密室。
這是一個藏了太多秘密的地方,此刻密室裡,夜明珠的光芒照亮每個角度,讓黑暗無所遁形。
密室四處圍着用小葉紫檀打制的精緻書櫃,櫃格裡擺放的是花間樓搜羅的朝廷亦或江湖秘辛,有用的,或者将來有用的。
密室正中間擺放一張偌大紫檀長桌,桌上平鋪一張以桑樹皮為主要原料制成的皮紙。
皮紙上方,一張隻有巴掌大的絹帛擺放在那裡,沒有一絲一毫的褶皺。
絹帛應該是經過某種特殊處理,要比普通絹帛稍硬,但仍絲滑,上面所畫乍一看密集繁複,無數齒輪聚在一起,根本找不出規律所在。
蘇玄璟手握短鋒筆,依照絹帛上面的齒輪圖,一點一點描繪。
他自找回父親所贈玉筆,發現其中玄機之後便苦修與工器相關的書籍,尤其找來缑氏一族流出來的工器譜及圖紙,反複研究琢磨。
蘇玄璟聰睿,縱然短時間内不能理解天杼圖的奧妙,但落筆有模有樣,倒也能繪出九成相似,尤其是上面的标注,如他這般學識,臨摹字迹可以做到爐火純青。
已經臨摹一個時辰的蘇玄璟額頭滲出細汗,握着短鋒筆的手背青筋鼓起,稍稍顫抖瞬間,蘇玄璟猛然擡手,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氣輕籲出來。
他直起腰,後背僵硬,随後将筆擱到旁邊,雙手揉搓,試圖讓手指舒緩下來。
冰冷目光下,齒輪圖将将畫足十分之一。
這是無比繁複又龐大的事,但也并非不能出任何差錯,前提是蘇玄璟須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他看着父親留給他的齒輪圖,心中恨意鼎沸。
如今的蘇玄璟,心中再無愛,無貪戀無迷惘,唯有報仇。
狄翼因何假死?
他跟蕭臣演這一出戲,目的何在?
天杼!
由始至終都是天杼!
你們不是想要天杼麼?
我給你們!
蘇玄璟狠甩兩下手腕,重新握起短鋒筆,緩慢提氣,慢慢俯身,瞳孔變得深暗如潭。
他承諾赫連澤,會給他齒輪圖,而赫連澤與蕭臣之間也必然也有這樣的交易。
現在看來,赫連澤不過是蕭臣跟狄翼手裡的棋子,他隻須将圖交給赫連澤,圖紙一定會落到蕭臣手裡,蕭臣辨認不出這圖的真假,可狄翼能!
現在想想,當年先帝将狄翼派到隴西,必是因為天杼。
二十幾年不曾回來的狄翼,在北越六皇子赫連昭死後重踏皇城也一定是為了天杼!
好,你們想得到天杼圖,我成全你們!
隻是想要真圖……
狄翼,你得找我!
蘇玄璟左手握着制作精良的鐵規,手背上有道細長劃痕,右手随鐵規旋轉軌迹描出一道綠色短線……
這個夜,太漫長。
無逸齋後面種着大片桂花樹,形成大片桂花林。
月光鋪灑,猶如銀色錦緞落在黃燦燦的花瓣上,桂花開的密密匝匝,花蕾初綻,淺淺綠葉點綴,更顯繁花絕豔。
偶有風起,淡淡馨香萦繞在整個桂花林,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媚舞穿了一件她最喜歡的霓裳羽衣,淡紫色,雪肩露在外面,但卻出奇的保守,有一條同色緞帶自肩頭垂下來,行走時飄飄然,平添幾分仙氣。
今晚她刻意打扮一番,少了平日裡的濃妝墨彩,畫了一個十分淡雅的妝容,發髻是她坐在鏡子前花了好長時間,梳好又拆掉,反反複複後才弄好的,隻為能将發髻上那支珠钗襯托到極緻。
珠钗不重要,重要的是鑲在珠钗中間的玉珠。
赤金钗身配上三枚深海血珠,将中間那枚白色玉珠襯的……很是特别。
此刻媚舞按照約定來到桂花林最深處。
她站在那裡,哪怕四周無人卻仍顯局促,雙手握緊,掌心很快滲出細汗。
她時不時張望,期待又有些忐忑。
忽有風起,她似有所感,蓦然擡頭,眼中光芒霎時凝結成癡迷。
一襲紅衣,傾華潋滟,一頭墨發,瑩光流轉。
媚舞眼中,那個一直藏在心裡,不曾與人言說的身影重現。
寂月小築的主人,一身紅衣的男子。
男子的美,無法形容。
紅衣翩跹,玉簪绾發,鸾帶束腰。
還有那張驚為天人的臉。
白玉無暇的肌膚,五官如瓊華碎玉般有着一種難以形容易碎感,惹人憐愛又不敢亵渎。
“媚舞姑娘久等。
”清雅的聲音如雨後芭蕉上的水滴落在石面上,悅耳動聽,宛如天籁。
媚舞看的癡迷,聽到男子與她說話一時受寵若驚,不知如何回答才不會掃了男子興緻,才能不驚動這美。
桂花樹下,身着黑色勁衣的師媗背靠在樹幹上,單足朝後點地,清咳一聲,“媚舞姑娘?
”
媚舞這才發現還有一人,她恍然,擡頭時眼中顯露恭敬,“公子相約,我便是等再久也值得。
”
乞丐身形緩慢下移,落到媚舞身前數米處,狹長鳳眼邪魅含波,又似浮煙籠霧,閃爍間灼灼其華。
風動,人欲仙。
“我約姑娘到此,想了解一件事。
”乞丐淡然看向媚舞,知道這是一個不怎麼聰明的女人。
他把玉珠送給媚舞,是想媚舞能根據玉珠出處查到禦翡堂。
他倒不是想讓媚舞看到他在禦翡堂裡拖地,得說媚舞看到他,也認不出來。
他想看看媚舞會不會把玉珠的事告訴給赫連澤。
結果媚舞根本沒找他。
“公子且問,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媚舞心向眼前紅衣少年,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甘之如饴。
“赫連昭,是怎麼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