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對面那人離開,蕭臣眼中閃過一絲愧疚,縱身而去。
屋瓦下,随着床頭燈盞驟然閃亮,溫宛扭回身坐在床頭,微紅的眼睛緊盯着覆在自己身上的錦被。
她剛才哭了。
心裡還是很傷,想到那個人還是很疼。
可也隻哭了幾聲就發現她怎麼都哭不下去,難道是因為……
溫宛突兀掀起錦被!
燭光映襯下,那些出現在溫宛被窩裡的東西閃閃發亮。
金簪、玉镯、紫翡、曠世難尋的夜明珠,百年成一劍的戾劍,除了擺在她左右百餘個金錠子還有被她蓋在身上的金縷衣。
可能是因為這些罷。
哪怕溫宛知道自己還沒有真正邁過那道坎兒,隻是想一想就會有窒息的錯覺,可她不哭了。
溫宛雙手壓在褥子上,握起兩側洛水石,一枚紫色,一枚藍色。
錢果然是治愈一切矯情的良藥。
堅信這一點的溫宛,将兩塊洛水石擱到金縷衣上,又特别小心翼翼從金縷衣裡鑽出來。
她無比虔誠跪在床頭,雙手合十,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匍匐過去,五體投地。
從今以後,這是信仰……
寒風凜冽,蕭臣飛身落在深巷盡頭。
他看向對面那人,恭敬施禮,“老師。
”
一襲深褐色大氅的郁玺良轉過身形,目光深沉中透着一絲悲憫,“既然放不下,為何又要娶寒棋?
”
自出事後,蕭臣一直沒有去找郁玺良,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學生有苦衷。
”蕭臣面目沉靜,并沒有再想往下解釋。
他不想欺騙郁玺良,但也沒打算說出高昌十萬大軍跟溫初然的事。
郁玺良當然知道蕭臣有苦衷,以他對眼前這位魏王殿下的了解,卸磨殺驢斷不是他的作派,更何況驢才剛套上,磨還沒有拉!
隻是他沒想到,蕭臣所謂的‘苦衷’竟連他都不能說。
好在郁玺良不是好奇心重的人。
“蕭奕在朔城被人盯上這件事,你可知?
”
蕭臣聞聲擡頭,略有詫異,“先生也知?
”
先帝能将密令留給郁玺良,不是沒有道理。
見郁玺良未開口,蕭臣據實道,“是蕭昀。
”
“戰幕以蕭奕為餌,想釣的人是你,蕭昀卻将此局看作是壓倒太子府的良機,若然順利,殿下便赢得一次‘抽身事外’的機會,是這樣嗎?
”郁玺良擡頭看向蕭臣,正色道。
“能占這種漁翁之利自然好,隻是蕭昀不會輕易動手。
”蕭臣同時又道,“老師放心,學生不日會親自走一趟朔城。
”
郁玺良看了眼蕭臣來的方向,長歎出一口氣,“既然選擇放手就别再招惹,對殿下,對溫縣主都是好事。
”
蕭臣沒有回應郁玺良這句話,保持沉默。
“好自為之。
”郁玺良沒有說太多,縱躍離開。
唯剩蕭臣獨自立于深巷,緊繃的神經倏然松懈,整個身子都似萎下去,看似平淡的神情在無人的時候顯露出痛苦神色。
他咬着牙,胸口又開始隐隐作痛。
宛宛。
蕭臣轉身,走出深巷。
寒風蕭蕭,長路漫漫,那背影如此落寞……
又是一夜。
紫玉進來的時候溫宛已經起床,除了兩枚洛水石被她揣進懷裡,剩下的‘信仰’都被她疊到被子裡。
信仰也是要有溫度的。
她今日要找的人是伯樂坊五十金主中的第二位,瑞王方淩獨子方炎盛。
說句不好聽的,這大周皇城裡最不缺的就是王孫貴胄,多如牛毛。
一般來說這些王孫分為三種,一種有權,如邢棟,一種有錢,如方炎盛,還有一種既有錢又有權,如宋相言。
溫宛從七時那裡了解到方炎盛的性情癖好,那人與程時照不同,講排場,要面子,得了想争第一的病,沒有能當第一的命,在伯樂坊的排名前十左右,不上不下好些年。
若按正常想法,溫宛想挖這個人,就該讓他占問塵賭莊金主之首,可溫宛沒有。
她很清楚自己挖這個人過來的意義,瘋狂輸出注銀。
第一還有什麼挑戰性!
第二才最要命!
溫宛打聽過,方炎盛會在巳時途徑朱雀大街去伯樂坊,她準備劫車。
以溫宛現在的作派,她倒也能做出直接到瑞王府堵人的事兒,但不必要。
這會兒溫宛坐在桌前,早膳十分豐盛。
她拉紫玉一起吃,心情每天都在變好。
終于,快到巳時的時候溫宛帶紫玉一起走出禦南侯府,不想才出府門便見莫修氣喘籲籲跑過來,“大姑娘!
出事了!
”
出大事了!
禦南侯府距離朱雀大街不遠,溫宛拉莫修一起坐上馬車,半盞茶時間馬車自縱巷轉進朱雀大街。
前面擁擠,馬車被堵死,溫宛急急跳下馬車沖進人群。
金禧樓與花間樓正對的寬大長街,數十仆人打扮的壯漢圍成偌大空地,将行人跟車輛分流到兩側。
正中間!
四位身着黑白兩色勁衣的男子手握木劍,列陣攻向陣中一人!
溫宛拼命擠到最前面,看到陣中那人頓時傻眼。
隻見平日裡端莊肅然,玉樹臨風的小王爺,如今四肢就跟沒長在一個人身上似的,手裡長劍掄的怕不是要紮到自己身上!
“小王爺!
”
溫宛猛然上前想要沖進去,卻被一素衣女子攔下來,清冷呵斥,“公主府執行家法,列為看着便是。
”
溫宛愣住,公主府?
“敢問這位嬷嬷,小王爺犯了什麼錯?
”溫宛當然不能說退就退,她得想辦法!
素衣女子年約三旬,清顔白衣,青絲墨染,臉上神色平靜冷漠,聲音略提,“公主有令,小王爺須自己認錯。
”
溫宛還想再掙紮一下,擡起頭,奉上一張大大的笑臉。
素衣女子臉色卻似比剛剛更加冷肅。
溫宛見無計可施,轉爾看向正在陣中遭受暴風閃電襲擊的宋相言。
陣中,白衣男子所持木劍帶着一成劍氣直逼宋相言,速度之慢,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到危險逼近。
宋相言沒看到。
吡-
後脊被重創,宋相言猛然轉身以利劍格擋!
擋了個寂寞!
餘下三人步伐純熟,木劍在他們手中猶如無物,隻是微微搖擺就能對宋相言造成緻命威脅。
這是端榮公主為自己兒子獨創的家法,自小到大,但凡宋相言做錯事就會被扔進黑白相陣。
宋相言面對的選擇有兩個,要麼認錯,要麼死在裡面别出來。
這麼多年,黑白相陣十式陣法依舊是第一式。
這麼多年,宋相言第一次死都不打算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