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鈞一時沒明白溫禦言外之意。
“侯爺說笑。
”
溫禦接過被鄭鈞摳空的鴨蛋殼,再把自己手裡的鴨蛋塞進去,“誰有心情與你說笑,你是一時大意坑了展池,本侯卻是處心積慮想要對付戰幕,本侯輸也就罷了,若赢到最後,隻怕以死謝罪戰幕都不會原諒我。
”
鄭鈞恍然,但沒多問。
溫禦瞄了鄭鈞一眼,“想說什麼?
”
“侯爺不必說這種話安慰屬下。
”鄭鈞低頭,面露悲戚。
溫禦皺眉瞧着座下那個倒黴的,“誰有心情安慰你?
本侯還指望你能安慰我幾句!
”
鄭鈞擡頭,“侯爺當真……難過?
”
“你算計自己的兄弟不難過?
”溫禦怒問。
鄭鈞低下頭,表示你不安慰也就罷了,還朝人家傷口上瘋狂撒鹽,“不知者不怪。
”
“屁是這麼放的?
你勉強可以說不知者不怪,本侯不知?
本侯比誰都清楚整件事來龍去脈,不知的人是戰幕!
”溫禦越說越氣,狠狠抿兩口鹹鴨蛋,先摳的蛋清,鹹到骺嗓子,趕忙灌兩口酒。
鄭鈞以為自家侯爺來了真性情,“侯爺莫難過,換個角度想這件事,戰幕不知我們才能赢,否則憑侯爺的本事怕是鬥不過戰幕!
先小人後君子,等侯爺事成怎麼給戰幕謝罪都成,可若侯爺這會兒沒忍住做了君子,那便是連做小人的機會都沒有。
”
溫禦倒是把這句話聽進去了,長歎口氣,“本侯也是這樣想。
”
自古忠義難兩全,兩者相權取其輕。
先帝跟戰幕,自然是先帝……
夜漸深,驟雨突襲。
狂風卷着暴雨像無數條鞭子抽打下來,豆大雨點濺落彈飛,激起水花層層。
雨越下越大,整個皇城籠罩在一片缥缈白紗之下。
待溫宛乘馬車回到禦南侯府的時候雨小的許多,淅淅瀝瀝。
她打開徐福遞過來的油紙傘踩着蹬車凳下來往府門處走,一雙雪色長靴映入眼簾。
溫宛略驚,微微擡起傘,一抹人影撞進眼瞳。
男子一襲雪色直襟長衣,腰束淡金雲紋腰帶,腰間懸一把折扇,扇墜以金絲絨線攢成的流蘇上,系着一枚紫色玉珠。
流蘇被雨水打濕,順着玉珠流淌,滴滴落地。
這是蘇玄璟兩世入禦南侯府提親時的裝扮,哪怕沒看到臉,溫宛也知此刻站在對面的人是誰。
前世孽緣今世還,上輩子蘇玄璟有多涼薄冷血,這輩子他就有多深情執着。
然而他永遠不知道,無論他有多深情,在溫宛眼裡也是比草賤。
“溫縣主。
”
蘇玄璟在這裡站了很久,那場雨從頭澆到尾,他全身濕透。
夜寒晚來風,蘇玄璟因為寒冷身體微微顫抖,眼底閃着光,“我有要事,可否進門一叙?
”
溫宛不是冷心腸,唯獨面對蘇玄璟,她總能輕而易舉狠下心。
“可以這裡說。
”
自重生伊始,從蘇玄璟嘴裡說出的話都很有分量,溫宛卑鄙的一邊恨跟厭惡這個人,又十分渴望他能說出什麼有用的來。
蘇玄璟聞聲,神色微不可辨的閃過一抹失落,“我是……不配再踏進這個門檻嗎?
”
雨還在下,溫宛手中的油紙傘半點沒有偏移。
是的。
她雖在心裡有了答案但是沒有說出口,她怕蘇玄璟突然負氣離開,一個字都沒留下。
想到上次在大理寺時蘇玄璟為自己擋了公孫斐的扇面,手臂被劃傷,溫宛下意識看向蘇玄璟右臂。
不經意的動作,蘇玄璟卻欣喜若狂,眼睛裡重新閃出光芒。
“縣主不必擔心,小傷而已。
”
看着蘇玄璟現在的樣子,溫宛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錯把套路當深情,到頭來感動的隻有自己,像個白癡,像個傻子。
“我在等你說。
”溫宛沒打算叫蘇玄璟進門。
蘇玄璟臉上溫潤如玉的笑容轉淡,“雨大,蘇某還是想進去。
”
溫宛未語,轉身邁步登上石階,與蘇玄璟擦肩而過。
“事關伯樂坊股成!
我想給你-”蘇玄璟猛然轉身看向溫宛背影,聲音略顯急促。
哪怕是這樣重要的事,他都害怕溫宛會留下一句絕情的話關上府門不理他。
慶幸如今的溫宛‘唯利是圖’,這個話題她喜歡。
油紙傘緩緩轉動,溫宛看向台階下的男子,冰冷無溫的眸子漸漸有了光彩,“蘇公子,裡面請。
”
徐福身穿蓑衣将府門打開,溫宛側身停下來,伸手示意蘇玄璟先走。
太過禮重的待遇,蘇玄璟卻并沒有感受到被重視,他擡腳走上台階,停在溫宛身邊時低頭看她一眼,心中五味陳雜。
溫宛再次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蘇玄璟終是擡腳邁進禦南侯府的正門。
溫宛沒将蘇玄璟‘請’到墨園,而是将他安撫在正廳,随即叫徐福辛苦在門口處守一守。
這個時辰府上的人早就睡下,管家也隻是留門而已。
正廳燈火陡燃,所有陳列與蘇玄璟那日提親一模一樣。
蘇玄璟一時心塞,胸口有些發悶。
想到當日意氣風發,志得意滿的樣子,他心底生出愧疚。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那個時候溫宛答應這門親事,那在他的心裡,溫宛還能如現在這般重要嗎?
答案顯而易見。
沒失去過便不懂得珍惜。
“往事甚歉。
”蘇玄璟觸景生情,看向溫宛時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愧疚。
溫宛微愣,須臾恢複如初,神情更是恭敬,“蘇公子坐。
”
蘇玄璟滿身濕漉,哪怕走進正廳那股寒意也未散除,身形略微發抖。
淋過雨的人都有一種感受,你站着的時候衣服沒有全帖服在身上那不是最冷的。
淋完雨坐下來才最冷。
蘇玄璟卻沒有猶豫,緩緩坐到側位,那股寒意跟濕漉的感覺讓他身體發抖的厲害,可他不在乎,自懷裡取出一張宣紙,“蘇某擁有伯樂坊兩成股,願無償轉贈給溫縣主,這張是轉贈契約,蘇某已經在上面簽過字,隻要縣主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面,即刻生效。
”
事有異常必有妖,這世上哪有白來的好事!
溫宛縱然内心非常渴望,仍然矜持,“不求非分之想,不貪無故之獲,蘇公子如果沒有别的事,可以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