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事,李世安哪裡還敢計較蕭冥河不敬他那點事,急忙入禦書房禀報。
也就片刻,李世安從裡面出來,代周帝匆匆趕去永定門,蕭冥河自是跟過去一同相迎。
的确是忘憂大師,楊柳村的那個。
一襲白色僧袍,長相如再世佛陀,慈祥中透着超脫世俗的淡然跟沉穩。
李公公将人迎入皇宮,一路捧着入了禦書房。
周帝自然也是聽過忘憂的名号,才會這麼痛快叫李世安去請。
鑒于引薦人是蕭冥河,周帝并沒有阻止他進來。
禦書房内,蕭冥河毫無存在感的站在距離龍案稍近的角落,低頭不語,畢恭畢敬,聽着自己父皇與忘憂大師你一句,我一句,可他們到底說了什麼,他是一點兒也沒聽進去。
蕭冥河的眼睛默默盯着他剛剛從指縫裡放出去的小蟲子,那蟲子黑色,還不如指甲大小,這會兒已經爬到李世安腳底。
誦經聲開始,忘憂的聲音真好聽,如高山流水,餘音袅袅繞梁,讓人靈台瞬間清明。
蕭冥河沒有專注這聲音,眼睛随着那隻小蟲子落到了那抹明黃色的龍袍上。
他眼睜睜看着那隻小蟲順着袖子鑽進龍袍,唇角微微動了一下。
旁側,李世安偶爾偷瞄過來,見蕭冥河視線落在周帝身上,心中莫名,實在想不出眼前這位皇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說好的低調,如今倒把這天下第一的老和尚給請了過來。
禦書房内,周帝閉着眼睛,整個人仿佛沉浸在佛經中,五官都變得異常平和,忽爾皺眉,卻在瞬息恢複如初。
誦經的聲音仍在繼續,蕭冥河看到那隻小蟲又從袖子裡鑽出來,慢慢往下爬。
一點一點的,爬回到他的身上。
終于,小蟲回到他指縫裡。
他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方有心情擡頭。
看着坐在龍椅上的周帝,蕭冥河須得承認,這長相若年輕個幾十歲,稱得上英俊。
不過慶幸的是,他更像自己的母妃。
誦經聲止。
周帝慢慢睜開眼睛,瞬間覺得五髒六腑都似受到洗禮一般無比順暢舒服。
他有意想留忘憂在宮裡,卻被拒絕。
無奈之下隻得着李世安相送。
蕭冥河去接,自然要送。
行到永定門,李世安與一衆小太監停下腳步,蕭冥河卻是向前走了一步。
“冥河謝過忘憂大師。
”蕭冥河雙手合十,俯身恭敬施禮。
忘憂還禮,轉身離開。
待其走遠,蕭冥河這才直起身,回頭便見李世安在看他。
他收斂起淡漠沉靜的性子,一臉谄媚迎過來,“李公公,我還想去見一見父皇……”
“六皇子能求來忘憂大師為皇上祈福,着實是有本事。
”李世安當着一衆小太監的面,不輕不重的誇贊着。
二人行至禦書房外,李世安進去禀報,結果卻是周帝累了。
蕭冥河隻能悻悻回了自己的永安宮……
在司南卿将黑脈金斑蝶交到戰幕手裡當日,他便去尋了太子,然而過了三日,太子才出現在戰幕面前。
換作平時,當日就該出現。
“殿下坐。
”戰幕如往常一般,擡手示意蕭桓宇坐下來。
蕭桓宇也如往常一般,落座後恭敬看過去,“這兩日有件要緊的事纏身,來遲了。
”
“無妨。
”戰幕淡然抿唇,“殿下對邢棟任兵部尚書的事,如何看?
”
蕭桓宇沒想到戰幕會這樣直接,也沒想到戰幕并沒有解釋而是反過來問他!
“我隻知,老師做任何事都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也都是利于太子府的決定。
”蕭桓宇縱然有諸多情緒湧上來,可到底是太子,城府自是有。
戰幕颔首時轉身欲斟茶,蕭桓宇立時起身,“我來。
”
這個動作并不突兀,平時也是這般。
藥藏在指甲裡,倒茶時一點點無色無味的粉末合着茶水一并落入茶杯裡。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蕭桓宇輕輕擱下茶壺,轉身端杯奉到戰幕面前,“老師請。
”
戰幕接過茶杯,淺抿。
"蕭臣成事與否,不在兵部尚書的職位上。
"戰幕端着茶杯,淡然抿唇。
“老師行事自有道理,桓宇相信老師。
”蕭桓宇用兩天時間考慮,最終選擇讓眼前這位大周的軍師歇一歇。
縱然沒有邢棟的事,他也覺得戰幕的存在阻礙了他實現夢想的步伐。
世人皆道戰幕運籌帷幄,可他沒感覺到。
至少在他看來,戰幕并沒有拿出真本事幫他。
這些年,太子府的地位也僅僅是高于那些皇子,但卻一直沒有與他們拉開不可逾越的距離。
倘若戰幕真心幫他,豈會是這個結果。
溫弦說的不錯,時局到了現在這個節骨眼兒,溫水煮青蛙已經不适合了。
他要速戰速決!
“有些話,老夫之前從未與太子說過。
”戰幕轉身擱下茶杯,視線落到蕭桓宇身上,“國之根本是穩。
”
蕭桓宇恭敬點頭,“老師說的對。
”
“若老夫以雷霆手段替太子肅清對手,并非不可。
”戰幕雖然相信蕭桓宇,但人心難測,他不希望因為邢棟的事而與眼前這位太子之間生出嫌隙。
蕭桓宇倒是想聽聽戰幕如何說。
“若那般,朝堂至少半數官員需要被替換掉,那些官員并非能力不行,而是搖擺不定。
”戰幕習慣性捋過胡須,“有道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比起從那些官員入手,老夫覺得讓一些皇子知難而退更加立竿見影,也更能保住國之根本,如此,待太子登基,我大周仍然是一個強勝的大周,外敵縱有觊觎之心,斷不敢輕易來犯。
”
若是以往,蕭桓宇能将這些話聽到心裡。
可如今他心念動搖,又怕戰幕随時倒下,隻敷衍點頭,“老師說的是。
”
“有些事,無論太子還是老夫都該沉得住氣,若想讓太子府在我大周獨領風騷不難,隻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太子以為你若真有一方勢力,足以威脅到皇權,也未必就是好事。
”
戰幕的話讓原本無心的蕭桓宇突然打了一個寒戰。
這話有理。
倘若所有皇子被盡數鏟滅,那他對面站着的……
然而轉念一想。
他便是蟄伏藏拙又能換來什麼?
父皇擡舉了一個又一個,又何曾想過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