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溫弦坐下來,淵荷将茶餅研碎擱到旁側待用。
“二姑娘懂茶,可知這是什麼茶?
”
溫弦初時看到茶盒開啟,觀其形便知是普爾生茶,聞其茶香,“普洱茶的一種,主料為金瓜貢茶,又配有少許臨海蟠毫壓成茶餅,價格當在千兩,故而又稱千兩茶。
”
淵荷不禁擡頭,正視眼前女子。
溫弦身着翠煙衫,腰間以雲帶約束,眉若輕煙,桃腮帶笑,生得一副傾國傾城的相貌,這隻是平常人眼中的溫弦。
淵荷的眼光總與常人不同,眼前女子眉清且細,平而闊秀而長,性乃聰明也,面色白皙,顴骨相連入耳,是大富大貴的命相。
清秀眉,順過天倉,孔雀眼,門庭顯赫。
單從面相上看,眼前女子的富貴絕不止于此。
淵荷收回視線,将山泉水置于釜中,燃炭。
“二姑娘果然是識茶的高手。
”待釜中水沸,淵荷垂眸将茶末倒進去。
霎時間,滿室清香更濃,叫人心神愉悅。
“你到底是誰?
找我做什麼?
”溫弦看向淵荷,眼中閃出一抹警覺,身體亦流露出緊張姿态。
茶湯已好,淵荷将第一杯茶雙手端起,平穩擱到溫弦面前,“在下淵荷,三皇子府中門客,找姑娘,是想給姑娘謀個前程。
”
溫弦蹙眉,“三皇子府中門客……淵荷……你是淵荷居士?
”
淵荷自斟一杯,“姑娘聽說過?
”
“之前聽父親提起過,一時忘了。
”溫弦暫緩神色,“居士剛剛說要給我謀個前程?
”
“姑娘是禦南侯府二房養女,論身份自是比不過長房嫡長女溫宛,更何況溫謹儒尚育有一子,縱不偏心,對姑娘的前程也隻能分一半的心思。
”
溫弦漠然看向淵荷,“如居士所言,我雖隻是父親養女,但父親亦會為我分一半心思,足矣。
”
淵荷擡手,示意溫弦品茶。
溫弦略帶火氣,端起茶杯。
見其眉宇間的怒意不似有假,淵荷微微一笑,“知足者常樂,難得二姑娘這份知足的心性,隻是溫謹儒對姑娘有養育之恩,姑娘就沒想過回報?
”
溫弦雙手握住茶杯,不由擡眸,停頓片刻後狠狠點頭,“想過!
”
“以姑娘的資質,他朝若能嫁與王孫公侯,想來溫謹儒的仕途應該可以更進一步。
”淵荷善意提醒。
溫弦想了想,自嘲道,“居士說笑,但凡王孫公侯想娶的并不是我這種身份的女子,我亦不會高攀。
”
“大周朝民風開放,女子亦可入朝為官,前有定國侯府的老太君,眼下朝中也不是沒有女子持政,姑娘雖是禦南侯府養女,可也别看輕了自己。
”淵荷提壺斟茶,耐心引導。
溫弦将茶杯擱回桌面,任由淵荷斟滿。
“有時候,若是猶豫,若是躊躇,哪怕隻是沒有把握好,錯過了便真的是錯過了……”
溫弦沒有端起茶杯,而是起身朝淵荷深施一禮,“還請居士指條明路!
”
這是淵荷想要的結果。
“姑娘是聰明人。
”淵荷擡手示意溫弦坐下來。
溫弦态度恭敬,“我該怎麼做,才能幫禦南侯府二房光耀門楣?
”
淵荷也不急,與溫弦說了些當下時局的重點。
譬如太子失勢,正想盡辦法扳回一局,皇上近段時間多陪在年幼的九皇子身邊,餘下皇子誰也沒見,再譬如禦南侯府長房嫡女溫宛的婚事。
溫弦能插上嘴的,也隻有這一件。
于是淵荷順理成章提出,希望溫弦能給三皇子蕭堯跟溫宛制造機會。
倘若蕭堯可以娶到溫宛,那時溫弦便會成為三皇子府中門客。
但凡門客,隻要主子得勢,皆有入朝為官的機會。
哪怕不能入朝,身份自然尊貴。
那時的溫弦,可不僅僅隻是禦南侯府二房的養女。
至于該如何制造這個機會,淵荷隻道讓溫弦等消息。
離開東籬茶莊,溫弦行至拐角時轉身看向她剛剛離開的那個雅間,一直保持的恭敬姿态漸漸消失,眼中生出幾分涼薄。
撮合溫宛跟蕭堯?
她很樂意……
雅間裡,茶香依舊。
東籬茶莊的主人東方隐未經允許坐到淵荷對面。
東方隐是位老者,花白胡須,銀發以青玉簪子盤起,眉淡,整個人看起來幹淨舒服,連指甲都修剪的十分整齊。
茶水溫着,東方隐提壺倒茶,“居士本可以跳出這閻浮亂世,又何必庸人自擾?
”
淵荷與東方隐是忘年交,早在淵荷受孔威救命之恩前,他們已是談得來的好友。
“受人滴水恩,自該湧泉相報。
”淵荷擡手,品茶。
東方隐瞧了眼過去,“舉心動念,到底是想報恩還是心有桃園,居士可得想清楚。
”
淵荷聞聲,指間微動,随即淺笑。
“冥冥中自有天意。
”
聽到淵荷這樣解釋,東方隐也隻是一笑。
“也對,大千世界杳杳方外,又豈無玄機。
”
二人品茶,再未言語……
無逸齋有無逸齋的規矩,但凡學子未經允許不得離開,縱每五日可離齋回府一日,也要在完成課業的前提下。
明日便是回府的日子,隻是菜不等人,溫宛總不能把菜留到明天等溫少行回來再吃。
那樣溫少行哪怕頂着有可能會被打死的風險,也會狠狠埋怨她幾句。
當然,無逸齋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去的地方。
溫宛這會兒能進去,是因為想要拜見恩師郁玺良,且得了恩師的允許。
又是郁玺良。
此刻溫宛吩咐紫玉叫來人,将九道金禧樓的菜拎去後院溫少行住的舍館,自己則提着兩壺五十年的竹葉青走去百川居。
隻要想到上次送到百川居的竹葉青是五年純釀,溫宛便覺腎慌。
她都可以想象郁玺良見到她時的表情。
必定比鬼還難看……
距離百川居越近,溫宛心裡就越沒底,可是為了弟弟能吃上口好的,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能豁出去。
竹門前,溫宛準備整理情緒的時候,分明看到郁玺良正站在院中池塘旁邊喂魚。
身姿挺拔,一襲青色寬袖教服随風搖曳,墨發随意盤起。
額間那绺銀發飄蕩間,竟有幾分仙風道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