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臉上罩着黑紗,入公堂後站到秦熙旁邊,單膝跪地,拱手舉過頭頂。
“末将單明,叩見将軍!
”
單明?
戰幕暗驚,連宋相言都是一震。
台下溫家三小隻,包括蕭臣蕭奕,左側戚楓跟沈甯都覺意外。
這麼重要的案子,他們事先自然要了解始末,長平一役軍功簿上一百三十八人,其中陣亡者五十六人,丁展池的名字在陣亡名單裡,單明亦是!
主審官中,宋相言最先呵道,“來人!
二十大闆!
”
宋相言無疑是聰明的,像這種打人的事兒總不能叫戰幕開口,身份地位跟威望都不允許,那就隻能他來。
公堂沒有衙役沒關系,宋相言自己帶了。
就在宋相言想叫戚楓把衙役從府門外面叫進來時,蕭彥倚在座椅上,鼓弄一下身子,“相言啊,凡事以理服人,别動不動就喊打喊殺。
”
宋相言明顯不夠對話級别,于是瞄了眼戰幕。
戰幕也動了下身子,“老皇叔有所不知,單明早在長平一役已經陣亡,試問死人如何複生,眼前之人稱自己為單明,擺明有欺瞞之嫌,打他不冤。
”
蕭彥扭頭,“他就不興是鬼嗎?
”
我踹你二舅老爺!
看你像鬼!
“老皇叔沒有一點常識,鬼隻在黑天出來,見不得陽光。
”戰幕一本正經道。
堂下一片默,原來老一輩的煞神們這麼可愛……
秦熙看了眼單明,單明随即摘下面覆黑紗,露出一張面目全非的臉。
是燒傷。
“長平一役,周言煊借風勢火燒落霞谷,末将身陷火海,不止是這張臉……”單明猛然擡手扯開衣襟,往下狠狠一拽,前胸背後皆是燒傷,深深淺淺的傷痕,溝溝壑壑,觸目驚心。
氣氛瞬降,所有人目光皆落在單明身上,“火勢沖散末将帶領突擊的左翼兵,三千人瞬間潰敗,末将親眼看到那些與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在大火裡哀嚎,求救!
我腳下踩空滾到谷底,當我醒過來的時候仗已經打完了,落霞谷裡一點聲音都沒有……宋大人說我是假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是假的,真正的單明該死!
”
堂上,戰幕不能由着單明煽動情緒,這樣對溫禦不利。
“秦将軍說長平一役,你收到過丁展池的密信?
”戰幕冷聲截斷,挑了挑眉。
單明拱手,“正是!
”
宋相言不以為然,“秦将軍說你們被困長平嶺,如何能收到丁副将密信?
”
未及單明開口,蕭彥朝其擡了擡手。
身側,柏驕立時搬了把椅子過去。
“大家都坐着,你也别跪着。
”蕭彥此舉看似不經意,偏袒之意甚濃。
單明拱手謝恩,之後坐在椅子上,縱然面目全非,全身傷痕累累,可單明坐下的一瞬間,在場武将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兵。
上體坐直,雙手迅速撫在膝蓋上,手心向下,這種習慣性的動作根本裝不出來。
“說罷。
”蕭彥開口。
單明目光如炬,迸出寒意,“長平總攻前夜,丁展池找到末将,親手把密信交到我手裡,密信裡是周言煊在長平嶺的布兵圖,圖上所示與我們探查到的信息不符,那時他信誓旦旦與我說,周言煊被困不過是他請君入甕的假象!
希望我能勸阻秦将軍隻守莫攻,可那時距離總攻還有半個時辰,我讓他拿出證據,他拿不出來……”
“之後呢?
”開口之人,是溫禦。
“大軍集結,我诓他先回去,向他保證我定會去找秦将軍說明此事,推遲總攻時間,可我沒有。
”
單明扭頭看向溫禦,“我不相信他所以當時并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總攻那日,大軍長驅直入所向披靡,直至發現上了周言煊的當,那時,我才将密信交給秦将軍……如果我不交出來,我們死守長平嶺尚有一線生機,就是因為那張地形圖,大軍轉攻落霞谷,沒想到周言煊真正的陷阱就在落霞谷!
”
單明突然站起身,自懷裡取出一張鹿皮布兵圖,高聲厲喝,“就是丁展池給我的這張布兵圖,害三萬兵将葬身落霞谷!
他是叛徒!
”
戰幕皺眉,“丁展池為何會将布兵圖給你,而不是直接呈給秦将軍?
”
“他不想讓人知道這張布兵圖出自他手,因為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單明冷戾開口,“他與梁國權貴女子私定終身,隻這一條,他的圖就很有嫌疑,這也是我不相信的他的原因,事實證明他已經被那個女人說服,成了梁國細作!
誤我大周!
”
溫禦站在堂前,沉聲不語。
宋相言審過大案,就眼下情勢,人證物證确鑿,有些棘手了。
這時秦熙轉身,面向溫禦,“溫侯,本将軍感念你在危急時刻救我秦熙跟餘下兵将脫險,可你也說了,你在來援路上遭遇埋伏,本将軍事後推演過溫侯的行兵路線,從冀州到長平有三條路,溫侯率兵離開冀州之後經乾郡,按照這個方向,溫侯本意是選快那條路,卻在乾郡改變路線,選了另一條路,結果在另一條路上遭遇梁兵埋伏,是不是?
”
溫禦自單明拿出那張布兵圖開始,坐在座椅上的姿勢就沒有變過,仿佛是被人封了穴道一般,就算他面部表情再平靜沉穩,可在他背後的郁玺良卻能感受到那份緊張。
很顯然,溫禦不知道單明活着,不知道單明手裡有那樣一張布兵圖。
“是又如何?
”溫禦微擡下颚,冷傲開口。
秦熙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隻點了點頭。
主審位上,戰幕黑目深沉,搭在座椅上的手微微收緊,他能看出來,秦熙還有大招。
的确。
衆目睽睽之下,秦熙自懷裡取出兩張折疊整齊的鹿皮,托于掌心,“各位!
”
一聲高喝,再度将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聚集一處。
溫宛看到溫君庭的手揪住膝間錦服,把手覆過去,握緊。
溫少行咬着牙齒,眼睛裡迸射極度寒光,他才不在乎秦熙還要說什麼,就覺得此人可恨!
别叫他有本事,有本事定叫秦熙跪下管他叫爺爺!